祖先牌位與黃金

我是個單親小孩,在我的記憶深處,父母對我而言是陌生而渴望的,因而,在我的成長過程中他們是空白的;是祖母用她的耐心、愛心教育我長大成人。祖母沒有受過高深教育,卻蘊涵著中國傳統女性的美德——謙讓有禮、堅強而不肯向環境低頭,她雖然平凡卻重視生命,不怨天尤人,任勞任怨接受一切既來的事實。

祖母在大陸時,一直生活在富裕的大家庭中,不管是精神或物質都十分富裕。來台之後,她卻要獨自肩負起養育我的重任,我們不但生活清苦,更是零丁孤苦。記得當時,我們住在違章建築中,往往屋外下大雨,屋內下小雨,臉盆、鍋子、水桶、大碗,所有能裝水的都拿來裝水,叮叮噹噹有如一曲雨中交響樂,而祖孫二人只有相擁躲在屋子的角落裡,等著雨過天青,但她從未忘記適時給我灌輸心靈陶冶及做人處事的規範。

為了生活,祖母為人洗衣、做女紅賺些小錢來餬口。那天,她依舊帶著一盆衣服到河邊洗,當時我已小學五年級,懂得幫祖母忙,正當我們有說有笑的洗著衣服,老人家卻不小心滑了一跤,險些送命,所幸在倉皇中我抓住了她,才免於釀成悲劇。在痛定思痛後,我開始抱怨起祖母來......。

大陸淪陷前,父親讓祖母先帶著我避居台灣,並為我們準備一箱金條的生活費。但船到高雄上岸時,慌亂中祖母怕我走失,一隻手緊緊牽著我的手,另一隻手則拎著另一個裝著祖先牌位的箱子,而把那一箱黃金交給同來的鄰居幫忙提,那人卻一去不復返,也就這樣注定我們日後的困苦生活。但她老人家,很少提及,我也儘量避免談起,但在這樣險些釀成悲劇的當下,我把責任歸罪於生活費的遺失。

我埋怨祖母:「奶奶,您當時為什麼這麼笨,留下祖先牌位呢?如果您留下金條,要買多少個祖先牌位,還怕買不到嗎?」

想不到我話一出口,一向和藹可親的她,卻疾言厲色的說:「孩子,妳錯了,大錯特錯!牌位是象徵著祖先、象徵著一個人的根本,一個人若失去根本,就失去生活的意義及目標。我不知道忘恩背祖的人如何能對自己負責、對別人守信?又如何能活得有意義、有尊嚴?」

她繼續告訴我:「如果我們丟失的是『根本』,而選擇留下黃金,恐怕妳早已學壞。」

在她老人家言教、身教下,我受益良多。雖然,這些已是陳年往事,而祖母也已遠離我近三十年,但我不曾有片刻時間或忘,時時警惕自己,謹遵她老人家的遺訓,扮好自己的角色,不辱沒祖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