擔子

從娘家回家路上,先生沿途嘀咕個不停:「我們家小孩生活照只是象徵性地照幾張,妳弟弟的小孩才幾個月,就用 V8 拍了好幾卷。我們家孩子的玩具還撿同事的二手貨,他們家的樂高積木就兩大盒......」我一路耐著性子聽著,他是在不滿我太節儉呢?還是意有所指?「他可以欠著七八十萬不還,卻有錢去玩股票。」終於對焦清晰了,我沒好氣地頂了他一句:「你怎知道他不是為了趕快還你錢才去買股票?誰能穩賺不賠?」車內的空氣突然凝固了似的,我也只好閉目躲入這死寂中,讓思緒沈澱。

耳際縈繞不去的盡是:「這個屘子就交給妳了。」

心中忍不住抗議:「老爸,為什麼這個擔子我要挑這麼久?」

算一算,都十四個年頭了。那天把久病的父親移到窗邊,暖暖的冬陽灑在他肩背上,我正在幫他泡軟腳上的雞眼和灰指甲。他問起弟弟的近況,那時小弟在台北念夜間部,住在我家。我邊剪邊答,突然他長嘆一口氣,說:「這個屘子就交給妳了。」我愕然抬頭與他四目相接,沒說半個字,只有點了點頭,心中有說不出的辛酸與沈重,藉故收拾,躲到浴室裡哭。

小弟小我八歲,我大學剛畢業那年,他上國三,還當過我的學生。雖然不曾和我爭吵,可是主見很強,不易搖動他的想法。他讀夜間部時,工作斷斷續續,學費、生活費不夠時便找我補貼,常忍不住去買些新穎的器具回來:「大姐,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要會賺錢也要會生活哪!」那時先生剛創業,父親、婆婆長年臥病在床,孩子要保母費,加上房屋貸款,我只好兼家教貼補。可是這個寶貝弟弟卻可以花幾百元買一組帶磁性的螺絲起子,當然付錢的還是我!但想到他從五、六歲懂事起家境拮据,素來對精緻機器又特別好奇,有時也不忍拂逆他那份購買欲。

他畢業後工作一個換過一個,母親盼他回去聯手做個小吃店,好不容易他點頭了,我心想這次塵埃落定,等結了婚,我的擔子就可以放下了。不料這對新婚夫妻趁母親為妹妹做月子時,竟把店關了,偷賣裡面的器具,過了一段悠哉悠哉的日子。這件事花光了母親身邊的積蓄,也傷透了老人家的心,我們姐妹藉故留她住一陣子,但她最想住的還是老家。

這期間弟弟面臨養家活口的壓力,靠行開計程車。但收入經車行抽成,十分微薄,終於厚著臉皮向我和三妹借四十萬買部計程車,言明每個月先還妹妹一萬,還清了再還我的。兩年後,他把舊車折價換了一部八十幾萬的車。有人上門要債,急壞了母親,我義無反顧地先代墊再說。這次由先生出面和他簽借據,說好每月至少付一萬元,無息至本金付清為止。可是付了一年多,這件事又自動停止,理由是「不景氣」而且「添丁」了,先生度量大,繼續「寬限」。

說真的,這筆錢我們暫時用不著,但先生更在意的是弟弟是否有責任感,惦記著欠債還錢這件事。整個說來,還要感謝先生能成全。先生從小姑離家求學到出嫁,都是他打理、照顧的,所以他懂我的心。當年小姑的婚事不能討公公歡心,我肯定她沒找錯郎,便掏腰包為她打理嫁妝,布置新家。如今他投桃報李,包容我弟弟以安親心。這一趟回家,他聽到弟弟和別人談買股票,錢被卡住了,弟弟的生活享受又處處比我們先進,心中難免吃味,也是情有可原的。如果我沒讀過業果,我也會對這筆錢難以釋懷,現在知道「若是前債就該還清;如果不是前世欠的,布施結緣,必有後福。」

倒是令我難以釋懷的是弟弟是否有機會接觸善法。我幫他的女兒買了讀經本,也幫他報了家長成長班,他卻去幾次便藉口和義警站崗時間衝突,不去了。或許機緣未到吧!但至少他能常侍親側,代我們噓寒問暖,我也非常感激了。

父親留下的這個擔子雖然沈重,但還不影響我們的生活,且能讓我盡點孝心,學著能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