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莊嚴論經》(四)怒海毗尼光

造論 / 馬鳴菩薩
譯作 / 釋性崇
插畫 / 林靖淵

  暴風雨。

  兩千五百年前的印度洋海平面上,響起顫動不止的音符,怒濤千疊,咆哮滾湧,有一艘商船擺盪在海上......

  「南無佛陀!南無達摩!南無僧伽!......」

  船艙不斷地劇烈顛簸,讓年少比丘祈求三寶救護的吶喊顯得更加宏亮,他使勁攀住艙旁的窗框,雙眼慌亂地向四面八方不停張望,而他身邊的老上座,卻早已頭暈目眩。

  船艙外頭,數十名水手也都被驚濤駭浪震得東倒西歪、手足失措......

  混亂、狼藉,完全充斥了年少比丘已經無法聚焦的視野。

  「轟!」

  突如其來的巨響,猛然撼裂了船艙。

  「怎麼回事?」

  「進水啦!」 瞬間,船身右舷竟被急流以破竹之勢擊出一道不治之瘡,海水宛若無數旱災時的飢民暴徒,迫不及待地推擠入狹窄的艙腔,開始瘋狂吞噬觸目所及的一切——船員、貨物、糧食......頃刻不到,陡升的乘載量便把整艘商船撐得爆炸開來!

  覆舟之下,誰能生還?

  幸好,年少比丘於落海前連忙抓到一塊從甲板上碎落的木板,才總算暫時苟延殘喘了下來。「呼~好險!」年少比丘不禁鬆了一口長氣,仰面虛空,期待風雨過後,那黎明曙光的照臨。 但單憑這塊斷木殘板,接下來該如何安全度越這座怨氣盤結的汪洋呢?

  冷不防,有隻枯槁的手臂,硬是拖住了年少比丘溼漉漉的袈裟!年少比丘頓時被嚇得魂不附體、寒毛直豎,他壯起膽子,回首一瞧......

  只見老上座的頭好不容易才掙出水面,那憔悴臉龐上縱橫著的,早就分不清是海水、雨水,還是汗水、淚水。老上座驚恐萬狀,發白的雙唇囁嚅著,似乎欲言又止......

  「法師,怎麼了?您想說什麼?」

  「可......可不可以......請你......把這浮木......布施給老衲?」

  「什麼!」年少比丘心頭一震,但老上座彷彿已無視於年少比丘開始張得老大的嘴,繼續說道:「戒律裡有明文規定,要禮讓臘長比丘,你是知道的......這浮木,應該先歸老衲來用,對吧?」

  「這......」令年少比丘立刻陷入一片進退維谷的沉思......

  是啊,木板單薄的浮力,顯然並無法負荷老上座與年少比丘二人加總的體重,可是環顧四周,剛才尚近於咫尺的任何器具,早就全被浪濤蠶食鯨吞得不知去向,天下海上,除了一片板、兩條命,別無他物。

  年少比丘心知肚明,他只剩下最後兩項選擇:要不依著老上座指示,犧牲小我完成大我;要不當機立斷,趕緊把老上座推開,任其自生自滅......思慮至此,年少比丘更覺得左右為難了——倘若真的狠下心來,不顧老上座的安危,這已經不僅是未恭敬禮讓臘長比丘的問題,且有犯殺生重罪之虞!

  然而,倘若就如此輕易地葬身魚腹,年少比丘又萬般不甘心!畢竟正年輕力壯的他,尚有數不清的話沒交代、數不清的事沒成辦、數不清的願望來不及實現......

  「年少比丘!年少比丘!」眼看浮木即將沉沒,老上座的苦苦哀求轉為急急催促:「快啊!再猶豫,誰都活不成!」

  「該怎麼辦?該怎麼辦?......」

  凝望著周遭險象環生的汪洋,年少比丘反倒想起《正法念住經》裡所刻畫的,那座由三苦、六苦、八苦乃至一百零八苦絲絲交纏而成的生死之海,他告訴自己:「浮木到手,也不代表我必能弭除滅頂之災,何況若昧著良知,違犯佛制,就等於斷然捨棄掉來世的善趣身,以及涅槃的無上樂!那縱使我這次能僥倖地逃離鬼門關,又有什麼用呢?」

  「無論我眼前的這位老上座是聖是凡,示現出的是何等面貌,如果我能用自己卑賤的生命來供養臘長比丘,以此功德真的可以幫助我趣入聖道的話,那也對得起當年我為了棄諸重擔、逮得己利,仰慕世尊德行而捨俗、出家、受戒的初衷!」

  「沒有破釜沉舟的犧牲,怎能證悟殊勝難思的妙果!」

  終於,年少比丘毅然放開浮木,推給掙扎得快奄奄一息的老上座,隨即默默翻入身旁那面剛塌下的浪牆中......他滿足地笑了,縱使感覺海水開始死死掐住咽喉,體溫驟降、心跳加速,呼吸變得越來越艱難、越來越微弱......

  忽然,這場船難悲劇的畫面剎那定格,黝藍乾坤之間馬上風平浪靜,靜得寸波不興!是年少比丘精誠所至,世上一切邪惡皆為之徹底披靡了嗎?吹氣能滅劫火,豎指能止暴風!

  有股無形的神力,從海底最深邃之處匯聚成一道似蛟龍般的水柱,它盤旋直上,頂起準備沒入死主血盆大口的年少比丘,接著橫越重洋,將他毫髮無傷地捧送回了故鄉的海岸線。

  在鷗鳴潮音的叫喚下,年少比丘費力咳出好幾口水,最後漸漸恢復了神智。還以為自己正徘徊於中陰的他,喃喃自語地說:「我......現在......死了嗎?」

  「不,小師父,您還活著!」有個白鬍子老先生已經站到年少比丘的身旁,慈祥地俯視著他。

  「您是誰?」年少比丘好奇問道。

  「我就是掌管這座海的海神。」

  「什麼?!難不成......」

  「像您這種捨命持律的優秀沙門,我不擁護您還要擁護誰呢!」言及此處,老先生便情不自禁地低下頭、合起掌,開始進行虔誠的禮讚:「如果是一位見諦證果的比丘,那守戒對他而言簡直易同反掌;如果是一介身處順境、心平氣和的凡夫僧侶,那要維護好誓言亦非難事;但如果僅是一名初修業者,又遭到極大的怖畏與威脅,他卻能義無反顧、殉戒成仁,這樣的出家人才像摩尼寶珠般珍貴無比!」

  「尊敬的沙門呀,您真是名副其實的『比丘』!您的堅固誓願,承佛諦語威神,終能摧伏一切的災厄、苦難!您放心,不單是您自己,連跟您同船共濟的所有乘員,都會由於您的功德加被而生還!乃至所有的資具、財寶,也將得以保全!」

  讚歎完畢,老先生身形一晃,就消失在年少比丘的視線之內,只留下跏趺於金黃沙灘上的年少比丘,以及青天白雲間,那座似乎慶祝著絕地逢生的絢麗彩虹......

 

 

本文並收錄在:《福智之聲》237 期 第 12 ~ 23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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