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 慧嚴
位在南投縣名間鄉的「大漢茶葉生態農場」有個綠意盎然、生機勃勃的茶園,除因轉作有機,還來自主人李新墻善巧觀察、匠心獨運的經營。
十多年前,還在慣行農耕時,李新墻就相當節制使用農藥、化肥,因為他的茶要銷往藥檢嚴格的日本,他覺得最重要的是:「整桶藥的化學變化不是我們肉眼能看到的。」五年前轉作有機,李新墻便將這種好學研究精神發揮得淋漓盡致,從頭三年被茶蟲吃光光,到第四年生態好起來……整個過程都做了記錄分析,也自成一套經營模式。
善觀察 茶園當水庫
「旱季時,我的茶叢,根深入地下兩百多公分,不會死。」原來,李新墻耕種初始兩年都不採收,直到茶苗長逾一百八十公分才裁掉,因此茶叢有著耐旱的特性。他認為,茶園不漂亮的原因在過於保護,但強調每年翻土,可讓土壤鬆軟、透氣性足夠,「要把茶園當成水庫」,下雨貯水,旱時釋放,而且「不必噴灌,讓它自己去找水。」樹根會自立自強往下長,茶樹適應環境的能力愈來愈強。他的觀察與耐心換來茶樹的健壯。
全球暖化導致氣溫上升,逐漸破壞生物生長機制。李新墻發現昆蟲生長週期縮短,使得病蟲害加劇;隔離用的桂花林錯過八月的綻放,延至十一月、甚至春節前才開花,錯失原有的芳香。因此,他收集資料、觀察天候、順應自然做為茶園管理的重點,例如農民曆僅為參考指標,而非照單全收,「必須觀察『大寒』時真的冷嗎?否則須等幾天再修枝,因為太熱不利修剪,茶樹容易死掉。」
至於雜草管理,李新墻也有準則:初夏萬物生長之際,草叢是昆蟲、鳥兒的安樂窩,毋須除草;入冬之後,萬物進入休養狀態,除草也要留籽過冬。雜草,盡心保護地表,也為生態貢獻出光輝。譬如,五到八月雨季時節,光線充足可行光合作用,所以草長得很快,九月開始日夜溫差較大,相對草就長得慢。「一定要知道雨季的月份,雨季不能除草,否則白做工。」他善於觀察草相,也為自己省了許多除草工作。
茶園如何保持非常乾淨?他強調,除草也要有方法,不要耗費太多時間,例如,茶叢中間的走道先翻土,以倒退的方式除草,省時又省工。
智慧經營 復育生態
「所以,要了解植物的機制,草一兩個月整理一次即可,不是要做得很累;若做過頭,反傷到地底橫長的茶根,茶就不美了。」為防閒人進入茶園踩踏,傷及根莖,李新墻還刻意在整理得清潔美觀的茶園外圍種滿鬼針草。
他說,撒過除草劑的茶園,原生種死光光,生態完全改變,特徵就是一隻鳥都看不到,因為食物鏈斷了,「沒薪水、便當,我來做甚麼?一定要讓我吃飽,我才會來站衛兵──吃茶蟲!」果不其然,茶園嘰嘰喳喳的鳥鳴聲,生趣盎然好不熱鬧,「做得好不好,不用嘴巴說,生態就是指標。」
李新墻特別保留兩個生態區。「我覺得做有機不一樣的地方,就是要考慮到周邊的生態環境,不只是沒噴農藥、化肥、除草劑……」他的生態區有著高大的香蕉樹、木瓜樹;茶園中的大桶子成了荷花池、青蛙的育嬰房;樹梢成為布穀鳥兒的錄音室。他為此特意等到繁殖季停止後才整理草叢,「否則整個生態破壞、報銷──牠們要吃沒得吃,卵也壞了,就算孵出來,雛鳥沒母親保護,也會被大鳥吃掉……」心心念念的都是這群小生命。
有機標籤 意味良心
李新墻對鳥兒似乎特別關顧。原來當初走上有機這條路的轉捩點,正是這群翱翔藍空的精靈!他憶往仍噙著淚水:在某次快速噴藥過程中,不慎觸及一隻雛鳥,待回頭尋覓,已被悲傷的母鳥啣走,讓他深深自責:「母鳥為了孕育下一代,築巢哺餵要付出多少時間、精力與愛心?我卻在剎那間扼殺一切!」讀中興大學的兒子提議找替代方案或減量減收,因而接觸有機理念。現在生態慢慢轉變,「看到更多鳥兒飛入田間,那種心靈的豐收不是言語可以形容的。」
心靈豐收,那物質的收成呢?李新墻坦言這幾年有機做得很辛苦,因為慣行一年採收六次,現在一年只採收兩次──冬茶、春茶。他期待未來有機栽培也能做到「高品質、高產量」才有更多人願意投入有機農業。
他強調做有機必須有個觀念──不要急、慢慢來,「有機轉型的過程,就像醜小鴨的蛻變,茶相變醜到漂亮,這是必經的過程,需要時間、急不得。」這種對減收怡然自得的心境,來自他對有機的價值觀:「有機不是搖錢樹,不能因為好賣就拚命利用;有機標籤不單單是通過驗證,還意味著良心和誠信!」他說:「我們的心一定要真:你今天要給消費者甚麼?你自己又要甚麼?我們要知道有機的定義,要先把觀念弄懂,心態若不正確,不如不要做!」
心靈豐收 歡喜作意
李新墻表示,這幾年雖然收入沒有增加,但生活變得很快樂,尤其是自己敢吃!「有些農民種給別人吃,自己卻不吃,但別人也有父母子女啊!」其實,許多農友最後都因噴農藥而中毒。慣行農耕除了傷人害己,他也無奈「是誰鼓勵農民這麼做?要種得很美、不要被蟲吃……最後回到消費者自己身上!」所以,他覺得做有機自己最先受益,「減收有損失嗎?其實沒有,因為心靈很富有。」
李新墻不只慈心觀待小動物,甚至對農友深惡痛絕的「森林之癌」蔓澤蘭也悲心相待。「蔓澤蘭來到台灣一定有它的任務,只是我們還沒弄懂,弄懂了就會珍惜。蔓澤蘭來到台灣也是一種因緣吧!」他說,以前只看到它的危害便很討厭,現在就不會了。這樣的寬容胸懷,也是來自轉型有機、心靈豐收後的領悟:「有負的一面,就有正的一面。」凡事歡喜作意。
歡喜作意輾轉帶來了福報──原本茶園鄰地的主人常噴農藥,對有機農耕極具殺傷力,自從李新墻耕作轉型後「福至心靈」,農地主人突賣地蓋屋。當我們艷羨屋主擁有一大片有機生態的「院子」時,李新墻反而感恩的說:「其實是屋主對我有幫助。」
松柏嶺茶 找回風味
對自己敢喝的茶,李新墻十分得意:「我的茶可以泡到十泡,東西要另類、要不一樣,才會細水長流。」李新墻的茶的確有自己的「風格」,越喝越好喝。尤其是他的冷(溫)泡茶──先以滾水沖燙開後倒掉,回溫一下,再以冷水浸四個小時,浸愈久愈好喝、愈多泡愈好喝。他很懷念松柏嶺早期四、五十年代的茶風味:甘甜、厚實、耐泡、有能量,「但就像許多慣行耕作的高山茶,有高山之名,無高山之味。如今松柏嶺的茶也失去了它原先的甘美。」找回松柏嶺古早味是他的目標之一。
此外,李新墻還希望能將這片有機園地與更多人共享。他計畫與附近的學校配合,做為學生田間寫生去處或放生蚯蚓、了解生態的教材;善用低海拔交通方便的優點,規劃騎鐵馬茶園觀光知性之旅。感慨「目前校園都喜歡種漂亮、好管理的外來種植物;砍樹種茶或種植好價錢的檳榔樹,『松柏嶺』已看不到松柏、毬果,名不副實了。」李新墻打算在生態區栽種更多台灣本土水果,如橘類、香蕉、楊桃、木瓜等,提供大眾認養採果。
就如同茶園中他自己設計的看板上所寫的:「讓我們一同為土地與生態盡一份心力」,期盼有機深耕,還原好山好水本來面貌,讓有情萬物安然自得。
全文收錄於 第 91 期 72 ~ 77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