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畝良田萬縷緣

◆南加  元以瑞

孩子的心,母親的情,

千纏萬縷,將護著一條同理心河,

耕耘出成片溫潤良田⋯⋯

 

我的孩子 是草還是寶

  一九八四年來美已三年,開了家西餐廳,生意不錯時心情很好,看到兒子也高興,總覺得他是家裡的福星。等到餐廳生意走下坡,又意外懷了第二胎,在雙方家長勸導下,勉強留下這個小孩。加上胎壓導致我躺著時難以翻身,走路時,左腿經常發麻,對這個女兒,內心一直生起排拒、嫌惡感,怎麼看也不覺得可愛。

  就在老二七個月大時,狠下心將她送到台北娘家及婆家的奶媽輪流帶,女兒調皮,在奶媽家碰倒熱水壺,大腿燙傷一塊皮,甚至拿剪刀在頭上剪掉一撮頭髮。兩歲時燙了一頭鬈髮,由婆婆親自送回美,還解釋:「再不送回來,以後和父母會沒有感情。」

  住在美東的馬利蘭州時,女兒在一所天主教的托兒所從兩歲讀到六歲。一進去,英文不通,不論是那個小孩搶了她手上玩具,她就一巴掌打過去,第一個月就被罰坐角落好幾次。從此,我只希望去接她時,那天沒被處罰,不然,我就得向某位小朋友的媽媽道歉。幾個班級的修女老師都問過我:「妳的女兒有學中國功夫嗎?」不為人知的是,女兒在家裡經常惹毛她哥哥,兩人不是吵架就是對打。這樣的日子直到她上了小學後才稍微改善。初中開始,兄妹倆不爭吵,但也彼此不講話了。在學校裡她的表現一直不用操心,回到家也開始幫忙做點家事,這時候,我才注意到女兒願意陪我談天,她成了我可以傾訴的對象。

 

母親的眼淚

  二○○二年進入福智團體,對師父說的:「修行是修改自己不好的習氣、行為。」印象深刻。但是過得這麼不快樂,總覺得自己工作認真、為這個家付出這麼多、功勞這麼大,這些人卻老是讓我生氣。

  二○○三年,兒、女為了他們養的小狗管教方式不同,兩人起了爭執,甚至互相動手推人,之後演變成「我不再有這個妹妹」、「我永遠都沒這個哥哥」。這是我學佛後一年的事,我才驚覺這兩個孩子將來不相來往怎麼辦?自認是個有權威的母親,怎麼可以任由他們的關係這樣發展?難道是我的家教出了問題?

  想了一個禮拜,決定拉下臉開個家庭會議吧!一開頭,我就告訴他們:「給你們一個機會,說出心裡的媽媽是什麼樣的母親,說吧!我不會罵你們的。」兒子先說:「在我的記憶裡,小學一吃完晚飯,上樓就多穿幾條內褲,準備挨打時不要太痛,妳都不知道我是那樣過晚上的。妳除了罵、打,從來就沒好話,一句鼓勵的話都沒有。」當時,我好訝異,還反問他:「真的嗎?」接著我看著他憤怒的表情,就問他:「你恨我嗎?媽媽向妳道歉,造成你小時候有這麼一段不快樂的回憶。」兒子沒有想到他的母親會向他道歉,他愣住了,停了一會兒,他告訴我:「我不恨妳,但是我真的很生妳的氣。」

  我掉淚了,生平第一次讓兒女看到他們強悍母親的淚水。這一年,兒子已經二十一歲了。

接下來是女兒對她母親的看法,那年她十七歲。她表情相當嚴肅地告訴我:「妳不要看我長大了,就老對我抱怨爸爸、埋怨哥哥。妳都不知道我根本不想聽,妳都沒注意,每次妳批評埋怨他們,我都不回答,我走回房間,妳還要跟進去講個夠才離開。妳難道不知道嗎?妳是改變不了他們的嗎?妳只會一直干擾我。」

  這段話,當頭一棒般,我至今記憶猶新。因為我大驚,傾吐的對象居然是「長時間容忍我的女兒」;我心疼地哭了,斷斷續續地向她抱歉,以後我會盡力做到,不打擾她、向她發牢騷。女兒見我哭,她含著淚水說:「沒關係,妳還是可以向我傾吐,在這個屋子裡,妳只有向我說了。」

  經過這「第一次」誠心與兒、女互動,我發覺孩子們很高興我去上廣論,因為他們終於有一些發言空間。女兒也進入福智大專班參與學習了將近一年,直到十八歲去外州上大學。

 

母親的驕傲

  女兒讀大學四年當中,生活相當忙碌,一、兩個星期會打電話來報平安,常常問她到底在忙什麼?她都是回答:「妳放心,我不是做壞事,我過的是比一般大學生還忙碌的生活,將來妳會以我為榮的。」我很納悶也不多過問。直到有一天,我收到她寄來的包裹,裡面有「宣誓的照片、軍人證件影本、德州國民兵的運動衣」及兩頁向我解釋她為什麼要加入學校的附設「預備軍官團」的信。原來我的女兒沒有和我商量,為了每月的一些零用錢,她參加國民兵的訓練;又為了學費的折扣,她加入了軍官團的培訓,她做這些只為減輕我肩上的經濟負擔。

  我心痛了,自己一人在家自責沒有善待她,她卻如此獨立地規畫未來。哭了一下午,直到一位同修前來安慰我、提醒我:「不要再責怪自己過去的抱怨太多,而將她推上這條路。怎麼沒看到女兒這麼地懂事?這兩頁的信解釋得好清楚,她知道她要做什麼,她不要妳操心」。

  除了大學的課程,清晨的體能訓練、晚間的活動、周末的野地出操,這中間她是小傷數不清,卻每每都是很樂觀的告訴我,她還活著。三次嚴重扭傷筋骨不能行動,她打電話來哭訴,不是怕痛,而是擔心不能如期通過一關關的訓練測試;我勸她退,她卻堅持要繼續,直到通過所有的訓練。身為一個母親,我在電話這頭只能一逕地哭,但同時也看到她堅毅不退的韌性。

  在大學裡,同年加入預備軍官團的學生約一一○人,二○○八年五月中能參加大學畢業典禮,再加上只有十人的少尉軍官授階禮;我的女兒在二十一歲畢業,是十人中唯一的亞裔、唯一的女軍官。

  大學的畢業典禮熱熱鬧鬧,而軍官授階禮卻是十分莊嚴隆重。坐在前面的家長席,聽到長官介紹女兒出來時,才恍然大悟女兒的大學生涯──「一個主修,兩個副修成績優異;參加德州國民兵、得到榮譽獎章、拿到救生員執照、學生領導團隊一員等等社團活動」。終於,在家長上台致詞的最後兩句話,是發自內心深處從來沒對孩子說過的話:「我們是真的愛妳,也以妳為榮。」當下,女兒笑得好燦爛。

 

心顫 心懺

  自己個性傲慢,工作時常會覺得公司對我待遇不公,加上長年愛發脾氣,身體健康出了狀況,去年辭職好好休養身體。正逢女兒畢業,面對家裡種種開銷,我問女兒可以幫忙什麼?她是二話不說,每個月分攤家裡不少開銷,還告訴我,他和哥哥只要能力夠都會照顧我的,叫我放心。好慚愧,我是怎麼修來的福?讓女兒願意承擔,還這麼體貼、孝順。

  進入福智團體滿七年,如果沒有第一次誠心與兒女的互動,不會看到我這個做母親的有那麼多不足與需要改進的地方,這全是從上廣論研討班一點一滴被師父教出來的──代人著想。自己的一點點改變,不僅改善了親子關係,女兒、兒子也在不同時間參加了南加大專營,願意深入了解他們母親是在什麼團體上課、做義工。

  二○○六年帶著女兒參加「台灣請法團」,我們雖不同組,她經由博士班師兄的翻譯,勤作筆記,可看到她每一段學習內容都是那麼認真、歡喜,和身邊南加的阿姨們、叔叔們互動那麼好,我看到她良好的人際關係。活動結束在台北幾天,她和每一位我娘家、婆家的成員,不分年齡相處融洽,她反倒成為值得我學習人與人良性互動的對象。

  從兒女身上,看到自己年少時是多麼地讓父親頭疼,而進入團體卻是在父母都過世一年之後,才真正了解原來「父母就是我的恩德田」!我沒機會盡孝道,但我可以改掉不好的脾氣和毛病,我會讓自己愈來愈快樂,相信父母親會高興我所做的改變。對夫家的公婆,將近三○年來被她們照顧、完全沒有回饋,還常常任性耍脾氣,心中非常懊悔。公婆卻依舊如昔,笑容滿面地款待我;他們都是台灣日據時代的讀書人,對待晚輩卻一點架子也無。二○○六年,我在一次研討課後,深受感動,決定要寫信向公婆道歉。

  「我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為人媳該做的,您們從來不要求,還每年買東西來看我們,除了照顧我們,還要包容我的不懂事,從來沒有批評過我。只要以後我去台北,或您們來南加,我一定不再頂撞,會好好陪在您們身邊照顧。」公婆來自基督教世家,知道我學佛雖然有一點質疑,但因為看到我對他們的態度轉變,而且再也聽不到我發牢騷及埋怨了,婆婆竟以肯定的口吻告訴大家:「信什麼都好啦!」

  一路走來,如果沒有這一群師兄師姐給我打氣、鼓勵,我很難事事都往正面思考,每當遇到困難,很清楚自己的習氣只是走回頭路,我就會向熟稔的師兄、師姐請益,每一回都處理得十分得體。如果沒有進入福智團體,我學不到感恩;如果沒有師父引領我學習「觀功念恩」的功課,我仍舊依習氣「觀過念怨」。如今的我對許多事較能放下,很容易就看到週遭人的善良面,我活得愈來愈快樂。

  這條修行的路──「修改自己往昔不好的行為與習氣的路」,不是那麼容易走,我依靠的是一位送我這項法寶的師長,以及深信只要不離開團體,就有一群同行善友陪著我一起走、一起成長。因為這樣,我懺悔,我感恩。

福智之聲第18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