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的重生

  民國四十八年,我出生在彰化縣一個小村落,家裡極為貧窮,父親為了家計長年在外打工,卻又由於為人海派,很少有多餘的錢寄回家。母親幾乎是一人獨立撫養四個小孩,並奉養婆婆,經常面臨三餐不繼的窘境。有一次大哥跟母親說:「媽媽,我肚子好餓,好餓!」母親安慰他:「乖!我們喝水也會飽。」我讀國小六年中,所穿的制服都是撿人家喪事用的白布做成的,不曾穿過一件跟同學一樣的白色制服。

  母親是童養媳,沒讀過書,早先想倚靠丈夫,卻難以如願。她想起外婆的話:「丈夫不能靠沒關係,我們靠兒子。」因此她拼命工作,將後半生的希望都寄託在大哥身上,不料大哥竟在十三歲意外身亡,母親深受打擊。但是看著一群嗷嗷待哺的孩子,她知道不能倒下來,於是離開傷心地,舉家遷往台北,重新來過,也把希望轉寄到我身上。

好壞皆收的海綿

前途茫茫

  國小畢業我渴望升學,但家庭經濟不允許,我聽從母親的安排,到雕刻廠當學徒,每天從早上八點做到晚上十點,日復一日,沒有星期假日,過著封閉的生活整整三年,直到出師。

  後來在同事的介紹下,到國中補校進修一年半,第一次得以將觸角向外探索,對比之前長期的單調刻板生活,我的心猶如乾涸已久的海綿,盡情地吸收不曾經驗過的世界,我感覺這是我從小至今最快樂的一段日子,真正體會到學習的喜悅,甚至半夜說夢話也在背英文單字。但同時也認識一批拜把兄弟,帶我吃喝玩樂,學喝酒、抽菸、打牌、飆車、夜遊,可以說在這段期間好的壞的,我都照單全收,由於缺乏正確的引導,種下未來痛苦的因。

越走越遠的歧路

  退伍後,台灣的雕刻業已經沒落,一身手藝也沒有發揮餘地,為了生活只好到食品工廠上大夜班。不久即認識一位女同事,發現她的命運比我還苦,憐惜之心油然而生,希望能照顧她,帶給她幸福,於是很快與她結婚。但是夜班生活日夜顛倒,與家人共處的時間原本就少,而過去喝酒玩樂的習性,在同事慫恿下不知不覺又回復,很快養成酗酒、打牌的習慣,白天睡覺,空檔就與朋友廝混,在牌桌酒林中渾渾噩噩過日子,忘了母親的期待,忘了當初對妻子的承諾。妻子每次要我陪她做什麼,我總是一再拒絕,完全忽略她的感受。

  接到父親病危通知時,我正在宿舍的牌桌上。父親過世後,兩個小孩陸續上幼稚園,負擔加重,我因此離開長達七年的夜班生活,買了一部二手大貨車,靠行當貨車司機兼捆工,雖然收入較多,然而複雜的環境卻讓我染上吃喝嫖賭的惡習,更變本加厲的沉緬於酒色。

前途茫茫

為什麼歹事總跟著我?

  每當我夜半不歸,母親總是不能安心入睡,見我日趨墮落又不太敢強力指責,只能暗自傷心。她經常好言相勸,而我僅以「我知道,我會改」來搪塞敷衍她,當時我正貪溺在酒池肉林的迷茫中,不會去體察一位母親眼見愛子不斷向下沉淪,卻無力救護的傷心與悲哀。

  母親傷心之餘,轉而責怪媳婦。其實妻子這十多年來,不斷忍受我對她的不公平,當她以強烈的語氣批評我交的都是酒肉朋友時,我還會發脾氣,不容她質疑我的朋友。妻子感覺她在我心中的份量不如別人而受到傷害,她常責問我:「到底是我重要?還是朋友重要?到底是誰要和你共度這輩子?」我置之不理,她傷心又難過,外加母親的責怪,忍無可忍之下選擇結束婚姻。

  這時我才驚覺闖大禍了,內心徬徨無助,工作之餘,更是沉浸於酒精及流連聲色場所,尋找短暫的刺激,並試圖以酒精麻痺自己,殊不知借酒澆愁愁更愁,只有越陷越深。家裡經濟快速透支,最後把家人千辛萬苦積攢的公寓賣掉,還清債務,從此兄弟各自租屋。最傷心的莫過於母親了,對我徹底絕望,認定我已無可救藥,搬去跟弟弟同住,眼不見為淨,放棄了我。

浪子的重生,誰來救我

  我心中痛苦不堪,而依然怨天尤人:「為什麼歹事總是跟著我?好事都沾不上邊?」難道我的生命只有痛苦,沒有希望?帶給別人也只是痛苦,沒有快樂?我不只一次想結束生命,讓痛苦消失。一日,開車行駛在山路間,真不想轉動方向盤,就讓它直奔山下,了此殘生吧!可是想起早年大哥不幸意外身亡,我不忍高堂老母再一次白髮人送黑髮人,兩個幼兒更將失去父親,終究沒有鑄成大錯。

  我知道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懇求妻子回來,雖然她為了孩子終於點頭,但傷害已深,非一時能平復,夫妻倆人同住一屋簷下卻各過各的,家不成家。而關鍵是我依然故我,仍沉溺在酒肉朋友中難以自拔,妻子固然不能原諒我,母親對我也不再有任何期待。其實我內心深處何嘗不想孝順、不想關懷家人、不希望擁有溫暖的家庭?夜闌人靜時,懊悔啃噬著我的心,但是朋友一邀約,我又逃入酒精國度麻木自我,就這樣心被兩種力量拉扯,痛苦度日。

  我茫然自問:「我的人生怎麼會走到如此的地步?我還有什麼希望呢?」我不要痛苦,痛苦卻緊跟著我,而且在我最無助時,身邊最親的家人,最要好的朋友,竟沒有人可以幫助我,誰能帶我走出黑暗的深淵?

第一次懂得反省,真好!

  早在民國八十五年,堂姐就曾經介紹我來學《廣論》,但我找了種種理由推託。堂姐從不放棄,我只好敷衍她,說如果台北土城有開研討班,我再去讀。八十九年春天,土城地區真的開班了!堂姐再度邀約,我為了履行承諾,勉強去上課,想不到竟是我生命的轉捩點。

  開始上課之後,錄音帶中,師父說「佛法是內明,法鏡是照自己的。」這句話給我極大的震撼,好像箭一般射進我的心,我發現四十多年來,我從未想到要檢討自己,師父所提到的問題在我身上歷歷可見——多年來我從沒有關心過家人,只顧自己快樂,遇到挫折總是怪別人,重視酒肉朋友,全然漠視家人的感受......原來我是那麼自私!師父教我待人著想,尤其想起母親,一生遍嚐辛酸,受盡委屈,千辛萬苦拉拔我們長大,而我竟如此回報,讓她傷心絕望,我還是人嗎?想到這裡,我悔恨交加,激動淚下。

  在以往的經歷中,沒有人教過我這些,我不知道生命應該這樣學習,所以才在無知的牽引下,一步步走向幽暗的谷底。如今我彷彿看到曙光,決心乖乖聽師父的話,好好學《廣論》並努力改變自己。

浪子的重生,誰來救我

下定決心戒除惡習

  我觀察自己,覺得必須從外在最明顯的壞習慣——菸、酒、檳榔開始戒起。然而幾十年養成的習性,說改談何容易?有一天,我喝得酩酊大醉,知道犯錯而不安,這時妻子不屑地對我說:「連最基本的酒都戒不掉,憑什麼跟人家學佛!」一句話猶如當頭棒喝,頓時酒意全醒,我決心非戒不可。此時我學《廣論》四個月。

浪子的重生

  同年十月份,又面臨一次挑戰,朋友盛情邀約,在他們軟硬相激下喝了三杯。此時師父的話在心中迴盪:「人要有病想,要能反省自己,並分辨善惡友。」這些話激勵著我,也生起極深的愧悔,我已經向師父承諾要努力改變自己,竟又掉入無意義的人情包袱。看著熟悉的場景,朋友想盡辦法不斷刺激誘惑,甚至說:「菸酒檳榔都戒了,你活在世上還有什麼意思,不如死了算了!」我終於看清我們互為惡友的相狀,更警覺到我這種不分善惡、隨波逐流的習性,正是痛苦的根源,若不痛下決心改過,要繼續重複如此不堪的生命狀態嗎?不!不能再回頭,再回頭必將萬劫不復!經過這番反省思惟,日後朋友再怎麼相逼,我都不為所動,我決定先遠離他們,來堅固自己戒酒的決心,他們也察覺我堅決的態度,終於放棄找我喝酒的念頭。

  有了成功戒酒的經驗,菸、檳榔也相繼戒除。起初母親、家人都不相信,認為我不久必然故態復萌,我知道只有堅持下去,終有一天他們會了解,我的生命已經找到真實的依靠與方向,怎麼可能再走回頭路!

浪子的重生

懺悔向善,人生翻頁

  學到《廣論》「四力懺悔」的地方,我的班長提到,若能對當事者當面懺悔,力量最大,我立即照著去做。我找機會在親戚面前對母親說:「過去我對媽媽真的很不孝,從來沒有體會你的感受,媽媽看我這麼墮落,一再傷你的心,一定很痛苦,以後我不會了,我會好好改,請媽媽不要擔心了。」母親以三分欣慰、七分不信任的口氣回答:「你知道就好!」我毫不氣餒,一次又一次求母親原諒,並用心關顧母親,漸漸母親發現我真的想改,態度也變得柔和了,得到母親的接納,我內心無比歡喜,對師長更有信心。

  我也在朋友面前向妻子懺悔,對她觀功念恩,學習用她的角度去想,一改過去以自我為中心的習性。妻子慢慢感受到我的誠意,感情逐漸恢復,可以說學《廣論》之後,是我們結婚以來感情最好的時候,讓我領受了家庭的溫馨。剛開始我去外面當義工,妻子會不高興,擔心我走入另一個執迷中,我以行動讓她安心,更細心關懷她,如今她歡歡喜喜地送我來當義工,因為她知道我當義工就很快樂,而且會變得更好。

浪子的重生攝影:YanYu Lin

  回顧前半生,小時候想讀書沒機會讀;青壯時期交友不慎,染習錯誤之事,種下苦因,讓生命走進死胡同。學習《廣論》後,有師父教我用正確的態度面對人生,又有明確的下手處,我照著去做,生命真的改變了,體會到何謂真實的快樂。

  我經常透露團體的訊息給家人,並且告訴他們:「我所有的改變都是師父教的,希望你也能一起來學習,這是我能給你最有價值的東西。」目前母親已經開始參加長青班,她跟師兄姐說:「佛祖保佑,我這個兒子幸好願意聽師父的話,否則沒救了!」

  我自己則是每讀一段《廣論》,就認真去練習,雖然面對逆境時經常做不好,但我不氣餒,會向師父報告、祈求加持後繼續努力。是師父把我救出來,給了我全新的生命,而且看得到光彩,師父、三寶對我的恩,難以言喻。我這重生的生命何等珍貴,我不願再荒廢光陰,我一定要認認真真、踏踏實實依師父的教誨去做,報答師恩!

浪子的重生攝影:YanYu L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