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學教參禪與閱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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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學教參禪與閱藏

  那時的聽經也叫做學教,因為講的經大抵是法華、楞嚴與彌陀疏鈔,不是遵依天台四教儀講,便是遵依賢首五教儀講,學講經的必須先學會天台四教或賢首五教的架子。道階法師承南嶽默庵法師的傳,專天台而能兼通賢首與慈恩的相宗八要,且曾依蕅益的唯識心要講過成唯識論,亦於禪宗能達其要旨,在當時的法師中也已放一異彩。我十八歲的夏初,去聽道階法師講法華經。以學教的關係,進天童寺禪堂中住,並學習了住禪堂的禪和子團體生活,坐香、跑香以及吃放參、敲叫香、當值、出坡等等;也時常聽到和尚及班首講開示,而八指和尚所講的開示,每甚精警。偶然在狹路相遇,亦曾提示話頭以促令起疑參究。我本曾看過指月錄及許多語錄,有時也胡亂答幾轉語。有一天黑夜,我闖入方丈室中,問八指和尚:「什麼是露地白牛?」和尚下座來扭住我的鼻孔大聲斥問是誰?我擺脫了禮拜退出。又道階法師有一次於講小座前陞座次,在法座上云:「法華經本文沒有帶來,那一個把本文送上來看!」及有一人送上去時,便云:「你這是註解,不是本文。下去。」我空手走到座前拜了一拜,法師云:「你卻將本文來。」即下座歸寮。由此都以為我參禪有省,其實,不過是依通似解罷了。此年的冬季,天童圓瑛知客、明心維那等,以八指舉三關語勘驗學人,打禪七皆猛著精彩,屢函催赴天童禪七,但我卒因他事而未及前去參加。

  我初住在禪堂聽講,起頭因口音差異,沒有看得註解,聽時強半不懂。過了五六日,口音聽懂了,又借閱了幾種註解,使用我特別強盛的記聞力,把講的完全聽記下來。並知道法師是大概依據法華會義講的,將會義的釋文也完全記憶在肚中。有老聽經的在法師前交口譽之,法師遂選一座最難講的「十如是」句,抽我的籤講小座。經文沒多幾句,有些人兩三分鐘便沒得講了。我陞了座,把聽到、看到、記得的貫串起來,大講特講,講了差不多兩小時,聽者無不驚異!其實,我這不過是背講,等於鸚鵡學人語。然未幾,法師著人來要我到法師寮住,以司檢查經書的專職。我因得多閱覽法師所攜各種經書,尤以閱弘明集、廣弘明集及法琳傳、明教嵩文集等一類與儒道辯論的護教文字,感發並影響我後來弘護教法的心理為多。是期,遇到小座沒有人講,便由我來講,一期中總共講過七次;其他老聽經的,最多也不過講三四次。那年,會泉、圓瑛也住在書記寮聽經,圓瑛曾約我在御書樓上關聖像前訂盟換帖為兄弟,異常親熱,因此時有些詩句唱和。我詩集中呈八指頭陀詩,聽道階法師講經詩等,亦於是夏開始。並由法師於大小座外,另於晚飯後講講教觀綱宗、相宗八要,與圓瑛、會泉等也學立立因明的三支比量,但皆不過一知半解。

  次夏,再到天童聽道階法師講楞嚴,圓瑛已升任頭單知客。我與能達等住在經單上聽,除聽經外,一切優遊自在。能達為老聽天台教者,攜有楞嚴經註解多種,我甚愛借看其蒙鈔及宗通。另外,更從法師聽聽相宗八要兼及賢首五教儀等,總算於聽經學教有了些基礎。那時,聞道階法師曾閱全藏及稱讚閱藏經利益,圓瑛尤力任介紹我到汶溪西方寺閱藏。經期畢了,到寧波拜辭水月法師,遂於永豐院攜出衣單,由圓瑛引見西方寺淨果和尚,乃安居在藏經樓閱藏寮中閱藏。圓瑛介紹我到西方寺閱藏,大有造於我的一生,故後來他與我雖不無牴牾,我想到西方寺的閱藏因緣,終不忘他的友誼。

  西方寺閱藏寮總共只有八間,在藏經閣另開飯一桌,上殿、過堂、做經懺,盡皆不用去。住閱藏寮者皆稱法師,也的確都是法師:內中有一七十多歲者,咸呼以老法師;其他最少也三十歲以上,如淨寬(後金山方丈)、本一(後章華方丈)、昱山等,以剛剛十九歲的我在其間,遂多以小法師呼我。首先歡迎我及幫助我舖設寮房的,就是同戒的昱山兄。昱山原籍常州,讀書出身,似曾辦些公務。到三十相近,偶然聽聞佛法,深感人世多罪多苦,非出家不能解脫,因到普陀剃度。與我同在天童受戒後,不久即來西方寺閱藏經。起初一兩個月中,我專在大藏中,找夢遊集、紫柏集、雲栖法彙以及各種經論等,沒系統的抽來亂看,且時與昱山以詩唱和,憶數日間曾和過西齋淨土詩各百零八首。一日,同住藏經閣的老法師,喟然喟曰:「你這東扯西扯的看,不是看藏經法,應從大般若經天字第一函,依次第每日規定幾多卷的看去,由經而律、而論、而雜部,如此方能把大藏全看一遍。」我聳然敬聽之,從此乃規定就目力所能及,端身攝心看去。依次日盡一二函,積月餘大般若經垂盡,身心漸漸凝定。一日,閱經次,忽然失卻身心世界,泯然空寂中靈光湛湛,無數塵剎煥然炳現如凌空影像,明照無邊。座經數小時如彈指頃,歷好多日身心猶在輕清安悅中。數日間,閱盡所餘般若部,旋取閱華嚴經,恍然皆自心中現量境界。伸紙飛筆,以似歌非歌,似偈非偈的詩句隨意抒發,日數十紙,累千萬字。昱山、淨寬等灑然驚異,恐同憨山所曾發禪病,我微笑相慰,示以平常態度,遂仍一般饑吃困眠的安靜下來。從此,我以前禪錄上的疑團一概冰釋,心智透脫無滯,曾學過的台、賢、相宗以及世間文字,亦隨心活用,悟解非凡。然以前的記憶力,卻銳減了。又前一月中,眼睛不知不覺的也變成近視了,此為我蛻脫塵俗而獲得佛法新生命的開始。

  看經到了次年夏初,華山、淨寬等約去寧波七塔寺聽諦閑法師講天台四教儀。晚飯後,法師偃坐籐榻上,聽講的老宿,如楚泉、華山、淨寬、摩塵、靜修、持律等,每環繞申問,法師隨問隨答。一日,我亦在眾內,一人問:「七識八識如何區別?」法師答:「七識無體,八識有體為別。」問者不再問,我忽然忍俊不禁,插一問云:「七識無體,喚什麼做七識?」答云:「七識依八識為體。」進問:「七識無體,誰依八識?」答云:「七識本皆無體,都依八識為體的。」進問:「然則不惟第七無體,前六亦應無體。」這卻有些觸惱法師了!斥云:「你說前六亦無體,是斷見。」我話到口邊更不相讓,即云:「然則第七亦應有體!」轉斥云:「這又是常見。」我捷聲大呼云:「一切法本來是常住的。」滿房的人無不震驚,法師亦為之愕眙半晌,乃微笑云:「一切法本來常住,但恐你不會!」我亦一笑以罷。聽眾中有非議不應沖犯法師者,然法師初不以為忤。未幾,我為圓瑛被鄞縣知縣官因故拘押,致函八指頭陀,頗怪其不為解救。八指頭陀到七塔寺來呵責。我因此未獲將四教儀聽完,避到平望小九華;入秋仍返甬。至次年臘底,及辛亥年的秋間,又回西方寺閱經月餘,三入三出,總計不過一年有零,所以終不能按次第徧閱大藏一週。而昱山住藏經閣六七年不動,可見於我的詩存中與他贈答的詩篇。昱山並曾屢屢鞭辟向裏的督策我用本分上工夫,我卒隨逐境風以飄蕩,不能依其所教,辜負此良友實多。後時贈詩中有:「也知今日事,有負古人心」句,然亦根性與機緣各有差別使然,所謂同條生不同條死,古人已先有之。同看藏經的人,永留在記憶中的莫過昱山;但昱山與我的影響猶不止此,還有華山,亦須另為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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