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唐宋,遠瞻百代

「語言既是文化的基礎,又是文化的結晶」,東方也好,西方也好,都有過非常輝煌的翻譯歷史,圍繞著佛法主題的翻譯,更是在東方整整延續了一千年。師父在二十年前,抉擇他的弘法利生事業中,一定要有一項是譯經事業。抉擇了以後,面臨了哪些挑戰,又如何克服?

時代背景大不如前

這個時代物質水平提高、資訊爆炸,有志譯經的人免去了當年玄奘大師西行求法的搏命歷險。但是相繼而來的困難是什麼?信仰不若唐宋堅固、對心靈的追求不及古代熾烈。如法法師說:「培養出一名譯師,它的艱辛不遜色於玄奘大師西行求法。這條路只是從現實世界的一條人走過的路,變成心靈要走過的路罷了!師父走過的正是這麼艱難的路途。」

「佛法二寶,賴僧弘傳」。儘管「培譯」不易,師父不但堅持培譯,而且決定要從小培養。

環境再造

如俊法師曾經請問師父受世間教育的歷程,對師父出家修行的幫助為何;師父表示,他體會到真正要受完整教育,一定要在學校裡面。所以整個僧團、預科班建立僧伽教育學制,不可能在世間完成。《廣論》230 頁,總結三個生起菩提心的要點,第一點即言明:「應常親近開示此法大善知識,常與如是修心伴侶共同居住。」人的六根,往往隨六塵而轉,且前面五識對心的影響力,比起第六識對心的影響要大很多。營造好的環境可以幫助學僧更容易緣到正法。

如法法師也說,在師父的眼睛裡面,僧團最重要的就是要維持一個清淨的學修環境;師父一直認為,藏地為什麼保持這麼完整的佛法?其中一個理由就是西方這些物質文化進不去。

一般人可能感受不到物質文化過度發達會造成什麼問題,但是作為一名僧人,感受到的是深刻,甚至是非常痛苦、慘烈的影響。「當一個人全心全意追求心靈的時候,物質對他的傷害是徹底性、全面性的。如果僧團沒有辦法把物質侵入信仰、侵入戒行的力量整個遮退掉,其實並沒有辦法培養出真正的僧才。」僧人跟在家眾,學問有可能一樣高、見識有可能一樣廣,師承有可能是一樣的,唯一的界線剩下戒律。而物質文化恰恰最容易破壞戒律。「這也是真如上師接班以來,一直在不停地把持師父的最重要的原則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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僧格培養

回憶起師父對僧格的重視,如淨和尚說,師父到了福智精舍,第一步做的就是訂定分秒不差的作息表,讓大家透過重視時間這件事情,把正念提起來,內心裡面重視法,重視有公信力的法。所以每逢有人提前打板或誤點,師父都會嚴正教誡。「師父示寂好多年之後,我們才慢慢知道說,人的習性——吃飽飯,睡覺。透過要求我們重視時間,師父慢慢、慢慢地幫我們提策一種精神和心力,慢慢、慢慢地幫我們消融無始以來的習氣。名義上叫作息表,實際上有修行的內涵在裡面。」

提升古文造詣

如淨和尚說:「師父對聖教有一份責任感,以令教久住為己任。師父本身就是示現善財童子走的路——親見很多善知識。所以就像宗大師回向文提到的『初務廣大求多聞』,師父建立僧團也是朝這個方向。」

師父一開始只給沙彌預科班兩本書:《十三經註疏》和《二十五史》,兩本都是古代刻版印書,沒有標點,除此之外的白話讀本都不許碰。等他們年紀稍長了,再開放諸子百家。如法法師從 11 歲到 20 歲的 9 年之間,都在大量背誦,《般若第四會》全本、《法華經》、《入菩薩行論》、《四書全本》、《詩經》、《古文觀止》選篇、《幼學瓊林》全部背完。

師父對他們說:「你們這麼小年紀不懂得思辨。這是中國傳統的教育方式,你們記起來未來就用得上;等到長大回想時,這些東西自然像反芻一樣,不斷地會去體會它。再者,身為一個華夏子孫,對自己的文化都不了解的話,談何未來的譯經?」面對時下文化斷代,老和尚採取最簡而易舉的方式,就是教他們大量背誦。若能背進二、三十萬古文,不會作詩也會吟。

鳩摩羅什大師舊譯的《阿彌陀經》、《金剛經》,為什麼比玄奘大師新譯的流行?就是因為鳩摩羅什大師譯場門下裡面有非常多精通文學的修行人。如今提起天龍八部,人們直覺聯想到的,大多是鳩摩羅什大師譯場舊譯的「阿修羅」一詞,而非玄奘大師譯場正音過的「阿素洛」。

重視因明

如法法師說:「我可以這麼斷定地說一句話——這 20 年來,師父做的僧伽教育,真的可以說為了譯經這一天在做準備。」透過具有嚴密格式的辯論,可以使譯場的切磋討論達到最高效益。

東晉時期,譯場就存在像雨一般連綿不絕的答辯,主譯必須一一回答,問到大家都覺得可以了,才把字寫下去。到了唐代,則有華嚴三祖法藏法師(賢首大師)因為與玄奘大師意見不合,離開譯場的憾事,足見古德對譯經的慎重、嚴肅態度。

如法法師說:「經這個字,有一種亙古不變的意思。會去看佛經的人不是要尋找娛樂,才去看佛經;看佛經的人,是要修道的才會看,他要尋求一個能夠解脫的方便、成佛的方便。翻不好,人家照著修,走火入魔。你說這個功過,到底要放在誰身上?所以我覺得師父、上師一定要引進辯論這樣的學修制度,是有他的必然性,如果沒有透過這種辯論方式去學習,我覺得沒有真正的能力可以去完成,尤其像五大論相關論著的翻譯。」

復興集體譯經,且企圖永續

提到經典翻譯者,大家可以想到一個一個祖師的法號、名諱,但是有沒有人想過,一整個僧團標榜著譯經的成果?似乎是想像不到的。這個僧團代表一群人,代表著世代的延續性,可以從第一代、第二代、第三代......一直延續下來。

如法法師說:「譯場在公元 1111 年,宋朝年間終結,距今近千年之久。雖然漢地後續有零零散散的各別譯師,但是譯場這件事情已經中斷了。今天,我們福智重新要啟建的,其實不是個人的翻譯行為,而是重建嚴密的譯場制度。所以 2014 年,我們學完五大論那年,真如上師正式提出成立譯經院的心願。不一樣的地方在哪裡?譯場往昔大部分是官方來主持,但是到這個時代,我們很難再出現官辦譯場,師父承續了古代譯場的素養,卻是以民間的力量,讓譯場重新誕生。」

譯校並行

還有一點承續古代的地方是,在譯經的同時,同樣把經典註解完善地寫出來,比如說鳩摩羅什大師在翻譯《維摩詰經》的時候,其實就已經同時完成《維摩詰經》的註解。

如法法師說:「一部譯著完成,不是編號入冊後,便劃下休止符,而是更積極地組織大家來學這本論著。師父在讓我們學經典跟翻譯經典的時候,有很明確的目標,這個目標是什麼?將來我們要弘揚的內容,就是我們所翻譯的經典,能夠真正廣弘到僧俗二眾,這麼大局面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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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社會的正面影響

沙彌預科班的成立,對出家眾好、對在家眾好、對不學佛的人也好,都帶來正面的影響。如俊法師說:「在家人覺得我的第二代不一定要學佛,這種心態源於對佛法沒有正確認識,否則為人父母都會想把最好的給子女。預科班形成過程很大一部分是替在家人想; 對不學佛的子弟也很重要。現在教育跟西方追求物質的風氣走,預科班的成功可以顯現東方教育可行。」

師父曾讓慕名而來的教授看他們寫的古文,對方看了訝異又欣喜,彷彿沉睡多年的熱情被喚醒,說:「我好像又遇到了那些在建中的同學!這些作文可不可以留給我?」還特意在現場找一位年紀最小,最不起眼的預科班小朋友,訪問他:「你覺得君子跟小人有什麼差別?」小朋友回答:「小人就是不懂得做心靈提升。」那位教授聽完嘴巴張得很大,一直讚歎他。

來教預科班的格西,同樣對他們的表現大為驚奇,讚歎道:「漢地真是文殊師利菩薩化現的國土!」

昔誰持種來

培譯不易,許多孩子因為宿生的業緣想要追隨師父、好樂出家,但能不能找到讓自己終生矢志不移,披著袈裟的理由?不一定。師父曾經對預科班說過:「你們班哪怕只留下一個人,我就成功了。」如法法師說:「師父是抱持著,跟星雲大師一模一樣的決心【註】,我想這是所有高僧大德要培育僧才,必定要下的決心——哪怕 50 個只留 2 個,或者 30 個只留 1 個,夠了。 」

回憶 20 年來的點點滴滴,如法法師說:「我對師父有種無比的敬仰,為什麼?他一輩子都在做耕耘的動作,就像弘一大師講的『我來為植種,我行花未開。』師父做很多事情都是我們往往要在若干年之後,才知道當時他做的這件事情,最後得出的結果是什麼。他總是能在沙漠裡面看到將來要長出的一片綠地。師父的眼光深遠,讓我不得不欽佩。」

未來展望

去年福智僧團翻譯了《菩提道次第廣論‧四家合註白話校註集》、《四家合註入門》2 本論典,今年預計有 5 本經典要翻譯出來,明年是 8 本。如法法師說:「根據目前的學制,5 年之後,每一年都有五大論畢業生投入譯經工作,由此推算,20 年之後,一年之內會翻譯出百部經典。藏族跟漢族的主譯師,經歷 1000 多年,大概都剛好是 200 多個。未來我們希望在一代之內,培養兩百多個譯師。這也是個弘願啊!真如上師希望我們一代之內就可以完成千年譯經大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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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翻譯的優先順序,如同前文所言,翻譯的目標就是為了學修與弘揚,所以如法法師說:「真如上師裁定以學修內容為優先順序,所以首要翻譯道次第相關論著,再來是五部大論,接著是大藏經中,漢地未譯的部分。」有人問:「為何不直接從梵文或巴利文翻譯?」理由同上:「我們學修的重點內容並不見於現存的梵文、巴利文。作為一開始學修,可以翻譯最多經典的語言,那就是我們選擇學修的語言。同時,也希望未來可以學修梵文、巴利文。」

黃俊傑教授對此寄予厚望,他說:「阿底峽尊者入藏與宗大師完成《菩提道次第廣論》,期間大約經過 360 年;從宗大師完成《廣論》到 1966 年,日常老和尚在報恩小築得到《廣論》,則差了 500 年左右。現在福智團體這麼多法師,也許將來經過通訊、教育科技的助威,我們不需要再等 360 年,就可以看到正法弘傳。」

註:出自星雲大師套書著作《往事百語》第一冊心甘情願:「在佛光山創辦沙彌學園,更是含辛茹苦。目睹十歲左右的孩子們,由少不更事,把他們培育到長大成人,不知花費多少的心血!但是就在他們長大之後, 難過兵役一關,一個個都因為禁不起環境的誘惑而流失於社會。每見及此,我總像失落掉什麼一般的痛心......二十餘年後的今天,當年近五十人的沙彌,鳳毛麟角只留下慧龍、慧尚等人。目前他們都擔任佛光山的要職。雖然是播種多,收成少,我已覺得彌足堪慰。目前,佛光山的沙彌又已增至百人以上,人數何止是當年的三倍,將來又能留住多少人才?弟子們過去所說的話又在耳邊響起:『師父!您真傻喔!』而我,還是那句話:我『心甘情願』作一個『傻瓜』!」

來源:《福智之聲》231 期 第 44 ~ 51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