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席口譯〉卓越譯師的養成——如密法師談師長的遠見智慧

文 / 狄諾揚 圖 / 呂志弘、福智僧團

文 / 狄諾揚 圖 / 呂志弘、福智僧團

「這兩部分加起來,我們才會在這次翻譯上取得差強人意的成績。」讓聞法者於靜坐恭聆中充滿法喜,讓說法者頷首讚揚、稱譽有加的如密法師虔實道出:師長隱蔽分的功德才是最關鍵的因素——日常老和尚二十多年前,高瞻遠矚地推動背古文、教寫作、在漢地學藏文;真如老師楷定再學《廣論》、建立五大論學制、精研法理......厥功至偉。

月光國際譯經院副執行長及《廣論.四家合註》譯場主校——如密法師。月光國際譯經院副執行長及《廣論.四家合註》譯場主校——如密法師。經典

月光國際譯經院副執行長及《廣論.四家合註》譯場主校——如密法師。月光國際譯經院副執行長及《廣論.四家合註》譯場主校——如密法師。經典

月光國際譯經院副執行長及《廣論.四家合註》譯場主校——如密法師。月光國際譯經院副執行長及《廣論.四家合註》譯場主校——如密法師。經典

以筆譯方式悠遊於兩種文字之間,往往需要字斟句酌,推敲琢磨。可是要達到忠實、順暢而優美的境界,談何容易!因為譯者必須對兩種文字具備優異的駕馭能力,還得在領域知識上擁有扎實基礎,方可竟其功。然而,比之於筆譯,口譯的挑戰性更上層樓,除了上述條件之外,口譯人員必須一心多用,不僅要在兩種語言之間即時轉換,承受高強度壓力,更得具備臨危不亂的特質,因此培育一位優秀口譯人員的難度,不言而喻。

為了正式的講演,口譯人員事前準備工作必不可少,不但需要大量研讀資料,還要請益專家和學習專門術語。如果無法事前準備,口譯者仍然得與聽眾的眼神接觸、面帶微笑以建立親和感、聆聽譯入語後立即消化理解、迅速進行語言轉換、將聽到但尚未譯出的內容暫存於腦海、最後再以譯出語精確而清晰地表達,串聯這些絲毫不容疏忽又十分繁複的過程,簡直是難以形容的艱鉅考驗,所以一位頂尖口譯人才的養成,絕對是一段難上加難且需要長期培養的磨練歷程。

然而在各類口譯工作中,即席佛法口譯更是一門專業中的專業,除了前述條件之外,此類口譯人員必須擁有過人的即時記憶,還要具備深厚的佛學修持與教理涵養,才能將說法者欲傳達的佛法要義,精確無誤地傳遞給聞法者。尤有進者,藏語中有衛藏、康區、安多等不同方言,譯師必須習慣說法者不同的地方口音,才能轉換成讓人理解的語言。因此,翻譯藏語的即席佛法口譯無異是一項最嚴苛的終極挑戰。

2018 年初春,一○四任甘丹赤巴仁波切首度造訪福智僧團,並擔任祈願及講經法會之主法上師。仁波切不僅思路敏捷,更嫻熟經論,僧俗弟子莫不心生景仰,恭敬聆法。在說法過程中,仁波切揮灑自如,廣泛引經據典,而擔任即席口譯重任的如密法師態度自若,以緩急適中的口氣語調,從容將藏語轉換為可以理解的中文經文或偈頌,令與會大眾深深歎服。如密法師的卓越表現,不僅讓聞法者在祥和靜坐中充滿法喜,更讓說法者頷首讚揚、稱譽有加。

福智僧團能培養出如此優秀的口譯人才,理由何在?窮源究委,《福智之聲》特地請益於如密法師,以下是法師接受《福智之聲》專訪時,暢談本次擔任口譯的經驗,以及他在僧團的學習歷程與生活點滴。

問:此次為何未選擇預習口譯?如何事先準備?有沒有什麼困難?

法師:因為仁波切有很多功課要做,尤其還要對課誦內容思惟觀修,所以無論法會是上下午場或僅有上午場,都會影響仁波切做功課的時間。如果想跟仁波切預習請問,會占用仁波切更多時間,考慮仁波切修法和體力上的因素,便沒有特別安排預習時段。

準備前行的共通部分時,末學會揣摩師長們比較習慣先引用哪幾段話,譬如是《入行論》或是《攝頌》的哪幾段話,可能是一般師長們比較習慣引用的偈頌,就會優先準備。另外,仁波切比較會在〈十二緣起〉多講一些;在提到〈毗缽舍那〉中的「認識所破」時,比較會講到「我」是不倚靠他者這個部分,這些會專門再準備一下。

自己事先準備時,必須試著揣摩仁波切可能會引用的段落和內容,但仁波切引用的範圍廣泛,這是有挑戰的。如果隔天翻譯時有提到,那就有譜;如果沒有準備到,只好當場先想仁波切引用哪裡的經文,再試著去搜尋。

比較緊張的是,通常在上場時,才知道仁波切要講什麼,不知道仁波切主要切入的角度,以及比較難確認想要引用的經論。舉例而言,最後兩天仁波切突然講到上師薈供裡的菩提心教授,提到知母、念恩、報恩等,以及前一天引用親近善知識的段落;仁波切轉換了過去專門講毗缽舍那的方式。仁波切後來表達說:因為有很多新學員或居士來聽法,希望讓他們串習過去學習道次第的內容,所以轉變過來,著重這一部分。

遇到這樣的困難,就必須現場趕快回想:以前日宗仁波切等講八大教授時引用過哪些經論?當時講的是什麼理路?以此揣摩這位仁波切所講的理路和內容。

由於2018年祈願法會沒有安排譯者與仁波切共同預習的時間,如密法師往往需要在翻譯當下迅速回想往年其他主法者講八大教授時引用過的經論和理路做參考。由於2018年祈願法會沒有安排譯者與仁波切共同預習的時間,如密法師往往需要在翻譯當下迅速回想往年其他主法者講八大教授時引用過的經論和理路做參考。

問:仁波切在主法過程中引用非常多經論,是否有尚無中文譯本的?法師都能快速準確譯出,是如何做到的?

法師:仁波切引用沒有中文譯本的段落不多,而這些譯文散落在法尊法師的各種著作中,如果對於這些不很熟稔,仁波切一旦引用出來,是沒辦法馬上知道中文是什麼。所以,要運用古文的訓練,先聽到仁波切引用什麼段落,然後把引用內容儘可能以古文表達出來,就是即席訓練我們的古文素養。

小時候,我們這一班(註:鳳山寺五大論第一班)大量投入時間學習古文。記得當時可以將古文信手捻來,也就是我們講話可以很直接地轉換成古文。現在雖然不再專攻古文,但是過去留下底子,遇到想要快速翻成古文的情況,還有一點能耐。所以,才能在沒有中文譯本的情況下,直接快速地轉換成古文,就是這個原因。

問:法師當初深入學習古文,是日常老和尚的用心,當時老和尚是怎樣安排?後續有何銜接的規劃?

法師:師父給我們第一個教育就是:多背書,內容包括很多佛經及四書等古文。師父開示提到:「眼前我們可能還不知道這些聖人所說的話,但是隨著我們背下來,長大後再去複習或重新閱讀,它會自動在內心現起,這時候就會有新的體會。」所以,對我們翻譯影響很大的一個因素就是背書,因為串習背書,翻譯的時候不論師長們引用何種經典,或者學古文需要什麼詞句,這些詞句很容易直接顯現出來。當初,師父為我們楷定的功課,早上的學習一定先是兩堂背書課,然後才進行其他法師的佛法課或其他課程。

其次,師父會請古文老師來教,而我們後續也會花時間練習寫作,幾位三五好友倣效世間文壇,成立詩社、文社,相聚一起撰寫古文,互相切磋觀摩,了解彼此風格。看到別人寫得好,就會策勵自己再進步。由於古文寫作次數增加,自然對古文的熟悉度比別人來得快。這些都是師父二十多年前讓我們在年紀小的時候,先打下基礎,後來我們翻譯時,古文這一部分就十分熟練。

另外一個部分,就是佛法的部分,對我們影響比較大的,還是真如老師後續的規劃。師父示寂後,真如老師首先強調我們要再再認真研討《廣論》,把《廣論》學好。

進一步,僧團先建立五部大論的學制,在建立五大論學制的過程中,陸續請來多位師長,但當時並未推出翻譯的部分,原因是希望大家先對於佛法的內容能夠真正花時間深入理解。

等五大論學習比較深入後,在 2013 年正式建立譯經院,翻譯《四家合註》、《賽倉攝類學》等,乃至這次法會的翻譯。觀察這次仁波切講〈毗缽舍那〉的風格,如果沒有前面學習五大論的基礎,對這場翻譯來說,是很困難的。

為什麼很困難呢?很明顯,仁波切這次講法的風格,像是在對學過五大論的高班同學的講課方式,或者像是對三大寺學僧僧眾的授課方式,引用經論來證成授課內涵,希望我們能夠結合道次第修行,把《廣論》跟五大論結合。譬如仁波切會說這個換成論式:「什麼有法,應該怎麼樣,因為怎麼樣。」如果沒有學習五大論,想要輕鬆完成即席翻譯的任務,就不太可能了。所以,後續有關佛法更深入的認識,其實是來自於真如老師在佛法接續課程上的安排。

這兩部分加起來,我們才會在這次翻譯上取得差強人意的成績。

問:法師並未負笈異鄉學習藏文就能夠學得這麼好,可以略述其中原因嗎?

法師:這一點是我們之後應該不斷要求進步的地方。幾位師長也特別讚許這個特色,他們滿驚訝許多同學其實並沒有經歷過藏地生活圈,但是藏文卻已經有相當基礎,而且還能進行不錯的溝通。

因為具備這種條件,首先,可以用藏文學習五部大論,承繼學習五部大論所需要的內涵。其次,不用去到人生地不熟的環境,也就不會有適應不同生活習慣的困難,直接在這裡完整地學習佛法,有些師長非常讚許這一部分。

我們怎麼學習呢?事實上,現在還是憑藉學長帶學弟的方式,然後一個個往下帶。遇到師長來講經時,我們會提供一些機會給同學,讓他們能夠直接接觸到師長的侍者或者一些相關的法師,嘗試用藏文練習對話。在練習對話的過程中,同學們會發現自己用的詞可能不正確、不夠豐富。這些藏系法師會給予指導,同學在這樣教導之後會進行修正,而在過程中得到提升。因為每年都會有師長來講法,學弟們也都會有這種接觸的機會,所以後面的同學就透由這個機會進步,就這樣一輪一輪、一年一年去練習。

另外,我們在五部大論學習上,規定在辯論時只能使用藏文,不能用中文表達。尤其是大考時,如果講中文是要扣分的。一扣分就扣很重,因為如果一個考生的考官有四位,那麼他講一句中文,四個人都會扣分,一人扣一分,就會扣掉四分。這種機制會促使大家一定要在藏文的表達上有所練習,這樣慢慢形成習慣後,自然延續下來。希望這樣學習藏文的方式儘可能維持下去,協助僧團打下扎實的藏語會話基礎。

福智僧團有很多督促學生開口練習藏文的機制,因此雖然並非身處藏地生活圈,但是基礎不弱。福智僧團有很多督促學生開口練習藏文的機制,因此雖然並非身處藏地生活圈,但是基礎不弱。

問:仁波切講法有口音的問題嗎?真如老師曾提及學安多音或拉薩音,有何緣由?

法師:仁波切講法聲音洪亮且清楚,口音部分比較不明顯。除了佛法名詞,一般的談話或敘述,預科班同學也是聽得懂的。

學安多音或拉薩音是有差別的,不同區域的方言其實差滿多的,就像台語跟客家話還是有差距的。所以,有些方言是很難懂的,在藏地,可能隔了一座山,就聽不懂對方在說什麼了。雖然都是藏族,都用藏文,但是講出來的話就是不一樣,這種難度是存在的。

在突破口音困難方面,個人覺得是真如老師的加持。我們曾經遇見不同地區的師長,第一次見面,老師就希望末學能協助翻譯。事實上,那次翻譯確實滿多聽不太懂,很勉強去聽,甚至還需要聽得懂的法師複述,轉成末學聽得懂的藏文。但經過這次加持,之後對於師長的口音就比較敏感了,比較了解他們的意思,也知道跟我們所學藏文的一些段落產生聯結。

我們去學習或了解不同的方言,就是希望熟悉師長想要表達的意涵,因為他們會運用方言融入特殊的情感,或者藉由方言表達一些事物,這些反而是我們需要去跨越學習的。

另外一位仁波切曾提示我們,要傳遞佛法義理不會有太大困難,但是因為我們不熟悉諺語或成語的基礎詞,反而會遭遇困難。師長有時會以方言表達一些家鄉固有的事物,我們可能不明白,如果能夠多懂一點,就會理解為什麼師長要用很通俗的話去傳遞佛法內涵,而我們的掌握度也能提高。

因此,老師會要求我們多學不同的口音,這對於想要更加理解師長在語言中所傳遞出來的佛法信念,或是想要傳遞將佛法帶入的感受,助益良多。

藏地方言歧異大,可能隔座山,就聽不懂對方在說什麼了。類似閩南語跟客家話的差距。藏地方言歧異大,可能隔座山,就聽不懂對方在說什麼了。類似閩南語跟客家話的差距。

問:從進入僧團到現在,回顧一路走來,您感受到老和尚對建立教法的饒益是什麼?

法師:師父跟老師對我們的幫助,有些部分屬於眼前看不見或認識不到的,也就是沒辦法直接看見,必須過一段時間,也許五年、十年,甚至二十年之後才會開花結果。可是開花結果之前的歲月裡,弟子們是否能夠堅持下來,就是很重要的信心修練課題。

有些部分確實不是我們現在能夠知曉的,譬如以前在學習法人事業時,慈心推動有機農業,文教推學《論語》、背《論語》的這些行為,有人是無法理解的,認為學佛為什麼要做這些事?可是二十多年以後,它真的成為建構十善社會沃土及大師教法住世弘揚的基礎。當真正地看到的時候,才體會到為什麼二十多年前師父要推慈心,為什麼讓大家學習《論語》,還要背《論語》。這樣的成果,在剛開始是很難理解的。

同樣地,僧團在學習五部大論時,第一步也是先讓年輕法師學習。真如老師堅持開始學之後,就不要中斷,讓大家繼續學下去。然而學習過程中遭遇種種困難,包括沒有學長可以問、第一輪時不知道這些經典要表達什麼意思、學程又被高度壓縮、到底未來會得到什麼好處等等,當下不一定都能體會。

約三年前,老師成立居士佛學院的學習,到底會產生什麼結果?現在也都只是起步而已,也許現在所見到的,都還不是真正想要的最好結果。

事實證明,師父當年讓預科班從小學習背書,學習古文,對未來的譯經事業就產生非常深遠的影響。

師父後來推動大家念誦《大般若經》,這樣的學習或累積資糧,其實也產生很多很深的影響,全世界為數不少的福智僧俗二眾都會堅持讀誦《大般若經》,而且整部恭敬持誦,真的很不容易。

團體一直不斷堅持地在做,它會產生什麼結果呢?末學覺得等大家學習到《現觀莊嚴論》時,就可以跟《大般若經》配在一起,才知道原來《般若經》這段話,《現觀》是用什麼角度解釋。配對起來以後,《大般若經》開示的道次第跟《廣論》的道次第又是什麼意思?回到《廣論》一開始說:「別則此之教典,即是菩提道炬」;《菩提道炬論》又是源於《現觀莊嚴論》;因此,《現觀莊嚴論》就是在解釋《大般若經》,所以《廣論》整個教授就是《大般若經》所產生的修行教授。

雖然我們現在讀誦《大般若經》,可能對它真正要幫助我們的地方,還沒有非常清楚看到,但是一旦我們學了《現觀莊嚴論》,應該會重新認識《廣論》,對《廣論》有更不一樣的體會。

問:小時候就親近老和尚,您有沒有特別印象深刻的畫面?心情如何?有何啟發?(如密法師於十二歲入寺學習)

法師:有一年除夕,鳳山寺大齋堂裡大家一起包餃子,師父忽然走到末學旁邊坐下,開始教末學包餃子。要包多少餡?怎麼包?要觀察別人怎麼包會更好?用意就是包餃子不只是包餃子而已——在過程當中察言觀色,觀察別人做得好要去學習,在每件事情上都會得到成長。

當時,心裡是很緊張的,因為師父忽然就走到旁邊坐下來。末學沒包過餃子,不太會,但是師父在現場直接從一塊餃子皮,怎麼放餡,一點點地教,親自做給我們看,包出一種有摺紋的,還有另一種一捏就好的兩種方式。

現在回想起來,師父強調的是我們在學習過程中很容易忽略的--我們常把課堂上的用功當成學習,或者聞思才叫學習,可是如何將所學的內容在生活中實踐,是我們最容易忽略的地方。師父不是不強調課堂上的聞思,他是希望我們對所學的內容要加強理解。就像仁波切說:「所學的就是為了理解佛法,理解佛法就是為了去修持它。」所以,師父會在很多生活細節上教導我們,對末學有深遠的策勵,我們就不會只停留在把佛法當成是一種知識,會更進一步努力在生活上起現行,進而產生作用。

真如老師為什麼能承接師父的心髓,就是老師體會到師父心心念念於如何讓佛法在生活中起作用。而且,老師如實理解師父如何在生活細節上把佛法貫徹其中來教導弟子,這是老師與我們的不共之處。

仁波切雖然之前與團體接觸不深,本次蒞臨法人及僧團,從北到南、不同角度了解師父建立法人事業、園區及僧團學制等等,仁波切說這一切都讓他感到驚喜,覺得不可思議。現在看到的這些成果都是師父願力的攝持,才能如此呈現。仁波切以他親身經歷及幾十年的修為,他看到了師父創立福智團體所呈現的這一切,證明我們依循師父、老師走的這條路,絕對正確。

來源:《福智之聲》235 期 第 62 ~ 71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