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以後，凡遇考校，其名數先後，皆不出孔公所懸定者。
【註】校、本來是比較的意思。考校、就是考試。孔公、就是前面所說的孔先生。稱做公，是尊重他的意思。懸定、是預先猜定的意思。
【解】自從這一次孔先生說過了後，我凡是碰到考試，所考到的名數，或是高，或是低，都不出孔先生預先算定的數目。
獨算余食廩米九十一石五斗當出貢；及食米七十一石，屠宗師即批準補貢，余竊疑之。
【註】廩米、就是廩生所應該得的米。但是到了後來，就把米折了現錢發了。所以領到的都是現錢。宗師、是稱呼學臺的，是一種尊重的稱呼。廩生補貢生，都歸學臺考定的。所以歸屠宗師批准。竊、就是私底下。
【解】孔先生所算我命裏頭註定的數，都靈驗的。獨是算我吃廩米，應該吃滿了九十一石五斗，方纔出貢。那裏知道不過吃到七十一石，學臺屠宗師就批准我補貢生了。補了貢生，是廩生已經出了缺了，所以廩米也吃不到了。我私底下疑惑孔先生推算的，有些不靈了。
後果為署印楊公所駁，直至丁卯年，殷秋溟宗師見余場中備卷，歎曰：五策，即五篇奏議也，豈可使博洽淹貫之儒，老於窗下乎！遂使縣申文准貢，連前食米計之，實九十一石五斗也。
【註】署字、就是代的意思。署印、就是署缺。從前做官有幾種分別。一種叫補缺，那是這一個官的缺，歸這個人補了。不升官，不犯法，就可以做滿一任，或是接連做幾任，每一任大概是三年。一種叫署缺，那是這個缺，或是已經有人補了，那個補了缺的官死了。或是另外有別種的緣故，不能夠到任了。或是做錯了事情，把他調開了。或是原來正在做的事情，一時不能夠放手。那末他的上司，也就要另外派一個同他差不多大小的官，去代替他，這就叫署缺，也可以叫署理。還有一種叫代理，那是沒有署理那末長久了。署理做得好，就有補缺的希望。代理本來最多不過二三個月，但是做得好，也有改做署理的希望。丁卯、是紀年份的。譬如清朝的光緒皇帝，他末一年，是光緒三十四年。等到宣統皇帝登基了，又要從宣統皇帝起，就又變成宣統元年了。每次更換一朝皇帝，就一定要從元年紀起，那就不容易計算了。不像外國人，從耶穌生到世界上的那一年紀起。一直下來，到現在有一千九百四十二年，那種記法，就容易得多了。現在我們民國，也照這個方法計算年份了。不過要講到推算數的方法，那就不能夠不用這種干支了。丁字、叫做天干。卯字、叫做地支。天干、是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個字。地支、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十二個字。用天干十個字，同了地支十二個字輪流排起來。譬如第一年是甲子，第二年就是乙丑，第六十年就是癸亥。滿了六十年，又要倒過來了。第六十一年又是甲子年了。講究起課算命的，全靠這種天干地支來推算的。不但是年份是這樣紀的。就是月份、日子、時辰，也都是這樣輪流排的。考試的方法，明朝清朝，有不相同的地方。我姑且把清朝的考試方法，大畧說一些。凡是讀書人已經考到了秀才的，每三年裏頭，還要到學臺那裏去考，歲考科考各一次。科考去不去，可以隨便的。歲考是不可以不去的。考試做的文章，要寫在一種像摺子那樣的紙上，叫做卷子。從前秀才貢生去考舉人，叫鄉試。考中了舉人，再要考上去考進士，叫會試。考中了進士，再要考上去叫殿試。因為是到皇帝的宮殿上去考的，所以叫殿試。那前幾名是皇帝親自點定的，所以從第一名狀元起，一直到翰林，叫點狀元，點翰林就是這個緣故。第二名叫榜眼。第三名叫探花。第四名叫傳臚。第五名以下都叫翰林了。鄉試最高的考官，是每一省兩個人。每一省有一處鄉試的地方。在清朝時代，安徽省考試的人，併在江蘇省一起考的。考中的額子，也格外多一些。這是只有江蘇安徽兩省特別的。這種考官，是皇帝在許多讀書出身的官裏邊，考取了派出來的。一個叫正主考，一個叫副主考。還有許多幫主考看文章的人，叫房官。那是要看省份的大小，考試人的多少定房官的人數。最少的八個，最多的十八個。這些房官，看他的一房裏頭可以考中幾個舉人，本來有一定額子的。他們就把文章好的卷子，比一定的額子。加上一二三倍，挑選好了，送給主考，叫做薦卷。歸主考去揀定考中不考中。但是房官預備薦的卷子，若是太多了，就要把薦卷裏頭，差一些的卷子抽掉的。這抽掉的卷子，就叫備卷。不過備卷又有兩種，在房官那裏的備卷，叫房備。還有一種叫堂備的，那是主考預備考中的卷子。也因為太多了，中的額子不夠了，把預備的卷子，差一些的抽掉了。這種抽掉的卷子，叫堂備。這是清朝鄉試會試的規矩。在學臺那裏考的，都沒有這種備卷的辦法。殷宗師所見到的備卷，或者就是了凡先生鄉試的卷子。策、是文章的種類。大概是出了一條一條的題目，叫考的人一條一條的對答，叫做策。這不但是看他的文章，做得好不好，也可以看他的見識高不高。五策、是五篇策。清朝在歲考科考的時候，是沒有策的。鄉試第三場，照例是五道策。或者也就是了凡先生鄉試卷子裏頭的策。奏議、是從前做大官的，有什麼意思向皇帝當面說，或是寫出一大篇來，請皇帝批的，都叫奏章，是因為寫的紙，不是一張張的，是摺成像摺子一樣的，所以又叫奏摺。議、是議論。做大官的為了國家，或是為了百姓，有什麼應該興起來做的事情，或是應該改變的、革除的事情，把自己的主意，向皇帝請求，叫做奏議。博字、是多的意思，就是說各種事情，各種學問，通得多，看得多，聽得多。洽字、是和合的意思，就是說學問不但是看得多，聽得多，還能夠把各種學問的道理，和合起來，打通起來。淹、是深的意思，也是樣樣懂得的意思，就是說學問深，又能夠各種學問都曉得到透底。貫、是通的意思，就是學問精通得很。這四個字，都是稱讚學問又多、又深、又好的意思。儒、是讀書人。窗下、是說一個人在書房間窗底下，讀書用功，就是說一生一世，埋沒不出頭的意思。申文、是下屬對上司所上公文的格式，從前下對上所用公文的格式，多得很，有叫申的，有叫詳的，有叫呈的，有叫稟的，要看怎麼樣的公事，就用怎麼的格式。准、是准許的意思。
【解】屠宗師雖然批准我補貢生，但是後來果然被署理學臺的楊宗師駁掉了，不准我補貢生。一直到了丁卯那一年，殷秋溟宗師看見我考場裏頭，預備考中的卷子，沒有考中，代我可惜。所以歎了一口氣道，這本卷子，所做的五篇策，好得很，竟是對皇帝上的奏摺一樣的議論。要不是有大學問的人，怎麼做得出呢？像這樣有大學問的讀書人，怎麼可以放他埋沒到老呢？就吩咐縣官，替我上公事到他那裏去准我補貢生。經過了這種的波折又多吃了幾時的廩米，計算起來，連前所吃的七十一石，恰好補足九十一石五斗。
余因此益信進退有命，遲速有時，澹然無求矣。
【註】澹、同淡字一樣的，是不熱心追求的意思。
【解】我因為經過了這種曲折，更加相信一個人的上進，或是退下，都是命裏頭註定的。交運交得慢，或是交得快，也都有一定時候的。所以一切都看淡了聽他自然，不去追求了。
貢入燕都，留京一年，終日靜坐，不閱文字。己巳歸，遊南雍，未入監，先訪雲谷會禪師於棲霞山中，對坐一室，凡三晝夜不瞑目。
【註】補了貢生，應該要送到皇帝在北京所設立的大學堂，叫國子監裏頭去用功的，所以叫貢入燕都。燕、是北方的地名，就是前清的北京。都、是皇帝所住的城，俗話叫京城。因為皇帝住在北京，所以叫做燕都，也可以叫燕京。明朝時候，在南京北京，都有國子監的。現在有了大學堂國子監就廢掉了。因為國子監到了後來，只有這空名目了，沒有實在的了。閱、就是看。古時候皇帝所設立的大學堂，叫辟雍，到了明朝，因為國子監就是皇帝所設立的大學堂，所以也可以叫做辟雍。南雍、就是南京的辟雍，簡單些說就叫南雍。禪、是佛法各派裏頭的一種。佛法有禪宗、律宗、淨宗、相宗等種種派別。禪宗、是印度達摩祖師傳到中國來的，所以佛教裏頭，都把達摩祖師稱做第一祖。達摩祖師一代一代傳下來，傳到慧能禪師已是第六代了，所以把慧能禪師稱做六祖。有一部專門講禪宗的經，叫六祖壇經，就是六祖說的佛法。這本了凡四訓，不是專門講佛法的，所以不詳細講了。倘然要曉得佛法各派的詳細，可以請一本佛法大意的白話文來看，那就都可以大畧曉得了。現在先大畧講一個禪字。佛法裏頭，修行的方法很多的。禪、是梵文，就是印度國的文字。本來是禪那兩個字，簡單些就只用一個禪字。禪那是翻譯印度的音。這個禪字的意思，就是靜慮。解釋起來，是靜心思慮。心雖然寂靜不動，但是仍舊有思想考慮的用的。不過這種思想考慮，不是轉亂念頭，是修行修到功夫深了，雖然說是思想考慮，但是這個心，還是寂靜不動的。禪、是各種修行方法裏頭的一種很不容易修的。若是能夠修成了，就登時可以成佛的。修的時候，必須沒有一些亂念頭。專心想我自己，在父母沒有生我的時候，我是怎樣的一個。或是我自己在念佛的時候，想這念佛的，是那一個。這種方法，就叫參禪。參禪的道理很深的方法很多的，這裏不過大畧講講。若是要曉得明白，就要詳細看各種講禪的經書了。禪師、是專門講究參禪的法師。雲谷、又叫法會。俗家是浙江嘉興府嘉善縣人。研究禪宗，很精深的，大家推他是中興禪宗的祖。晝、是白天。棲霞山、在南京江寧府江寧縣，是一座有名的山。瞑目、就是閉了眼睛。○中興、是衰敗後，又興起來。
【解】出了貢，照明朝的規矩，就應該要到國子監去讀書的。所以我就到燕都去，住在京城裏頭一年。一天到夜，靜坐不動，不說話，也不轉念頭。不論是書不是書，凡是文字，一概都不看。到了己巳那一年，回到南京。到皇帝所設在南京的大學堂，就是進國子監去讀書。但是我到了南京，還沒有進國子監之前，先到棲霞山去，拜見雲谷會禪師。我同了雲谷會禪師兩個人，面對面坐在一間屋裏頭，三日三夜，連眼睛都沒有閉。
雲谷問曰：凡人所以不得作聖者，只為妄念相纏耳。汝坐三日，不見起一妄念，何也？
【註】妄念、是不正的念頭，就是胡思亂想。
【解】雲谷禪師問我道：凡是一個人，不能夠做成聖人，為的是什麼？就只為這種胡思亂想的念頭太多，被這種胡思亂想，把本來清清淨淨的心，攪擾得不清淨了，就成了一個庸庸碌碌的凡夫，不能夠成聖人了。我看到你靜坐了三日，一個亂念頭都不起來，怎麼能夠這樣呢？
余曰：吾為孔先生算定，榮辱生死，皆有定數，即要妄想，亦無可妄想。
【註】榮、是榮華富貴，體面闊綽的意思。辱、是沒有面子，失意得很就是榮華富貴的反面。
【解】我回答他道：吾被孔先生算命算定了。我的命裏頭，得意失意，活幾歲，幾時死，都有註定的數，沒有法子可以更變的。就是要亂想得什麼好處，也是想不到的，所以老實不想了。不想得什麼好處，就沒有希望的心。命裏頭註定沒有什麼危險，也就沒有恐嚇的心，這兩種心都沒有，自然沒有亂念頭了。
雲谷笑曰：我待汝是豪傑，原來只是凡夫。
【註】才幹聰明、勝過一百個人的叫豪，勝過十個人的叫傑，豪傑同了英雄差不多的。不過英雄都是懂些武藝的，豪傑是性情很爽快度量很寬大的人，不一定會武藝的。所以文的人，也可以稱豪傑的。
【解】雲谷禪師一邊笑，一邊說道：我想你是一個了不得的豪傑，所以我拿對待豪傑的心思對待你。那裏知道，你原來是一個庸庸碌碌，沒有用的平常人。
問其故？曰：人未能無心，終為陰陽所縛，安得無數？但惟凡人有數；極善之人，數固拘他不定；極惡之人，數亦拘他不定。汝二十年來，被他算定，不曾轉動一毫，豈非是凡夫？
【註】凡是講起課算命的，不論什麼事情，都有陰陽的分別的。一切推算的方法，都是從陰陽裏頭，變化出來的。所以也可以說陰陽就是氣數。
【解】我聽了雲谷禪師說我是凡夫，我不明白，為什麼要說我是凡夫？所以我問他，說我是凡夫的緣故。雲谷禪師道：凡是一個人，能夠一些胡思亂想的心都沒有，那就差不多成了佛菩薩，不是凡夫了。因為平常的人，都不能夠沒有胡思亂想的心的。既然不能夠沒有胡思亂想的心，那就要被陰陽束縛住了，一個人會被陰陽束縛住，就是被氣數束縛住。會被氣數束縛住，怎麼還可以說沒有數呢？雖然說數是一定有的，但是只有平常的人，纔會被數所束縛。若是一個極善的人，數就拘束他不住。因為極善的人，儘管本來數裏頭，註定他要吃苦的，但是他倘然做了極大的善事，這大善事的力量，大得很，就可以苦變成樂了，貧賤短命，都可以變成富貴長壽了。反過來說，極惡的人，數也拘束他不住的。因為極惡的人，儘管本來數裏頭，註定他要享福的，但是他倘然做了極大的惡事，這大惡事的力量，也是很大的，就可以福變成禍了，富貴長壽，都可以變成貧賤短命了。你近來的二十年，都被孔先生算命算定了，不曾把數轉動得一分一毫，反被數把你拘束住了。一個人會被數拘束住的，就是凡夫。這樣看來，你還不是一個凡夫，是什麼呢？
余問曰：然則數可逃乎？曰：命由我作，福自己求。詩書所稱，的為明訓。我教典中說：求富貴得富貴，求男女得男女，求長壽得長壽。夫妄語乃釋迦大戒，諸佛菩薩，豈誑語欺人？
【註】的字、是的確的意思。典、就是經。佛教裏頭的人說起來，就是佛教的經。道教裏頭的人說起來，就是道教的經。雲谷禪師、是佛教裏頭的法師。所說的教典，一定是說佛教的經。下邊所說的，求富貴得富貴、求男女得男女、求長壽得長壽、三句，就都是佛經裏頭的話。楞嚴經、法華經裏頭都有說到的。雲谷禪師把各部經裏頭說到這三種意思，集合攏來，做成了這樣三句。釋迦、就是釋迦牟尼佛。現在寺院裏頭，大殿上三尊大佛，中間的一尊，就是釋迦牟尼佛，是現在世界上的教主。戒字、是禁止的意思。佛法裏頭，凡是不應該做，做了有罪過的事情，都要禁止的。禁止得最厲害的，犯了罪業最重的，有五種。叫做五戒，也叫做大戒。五戒、第一、是殺戒。殺不獨是說殺人，凡是殺有生命的東西，那怕極小的一個螞蟻，殺死了，也是犯殺戒的。第二、是盜戒。盜不獨是做強盜，凡是人家的東西，不論大小，值錢不值錢，不論是搶是偷，都是犯盜戒的。第三、是淫戒。淫就是姦淫人家的女人，不獨是有淫的事情做出來，也不論女人是願意或是不願意，只要有淫的意思，也就犯淫戒了。第四、是妄語戒。妄語有四種，一種叫誑語，也可以就叫妄語，是說假語，欺騙人。一種叫兩舌，是搬弄是非。一種叫惡口，是咒罵人家。一種叫綺語，是喜歡說輕薄的話。這四種都可以叫妄語。犯了一種，就犯了妄語戒了。第五、是酒戒。喝酒雖然沒有什麼大壞事，但是酒喝多了，人就要糊塗的，那就什麼壞事，都會做出來了。前邊所說的四戒，都可以因為喝醉了酒犯的，所以酒戒，也是很重要的。○教主、是一教的主。
【解】我問雲谷禪師道：照你這樣說起來，究竟這個數，還可以逃得過去麼？雲谷禪師道：命實在並不是一定的，都由我自己去做成的。我做了善事，命就好了。我做了惡事，命就不好了。福也是要自己去求的。我做了善事，就是本來沒有福的，也就會有福了。我做了惡事就是本來有福的，也就沒有福了。從前各種詩書裏頭所說的，是的的確確，明明白白的好教訓。我佛教的經裏頭說，一個人要求得富貴就得富貴。要求得兒女，就得兒女。要求得長壽，就得長壽。這幾句經的意思，就是說、一個人只要肯做善事，命就拘束他不住了。本來命裏頭不富貴的，也可以得到富貴了。本來命裏頭沒有兒女的，也可以得到兒女了。本來命裏頭是短命的，也可以得到長壽了。佛菩薩這幾句話，若是靠不住的，那就是假話了。假話，是釋迦牟尼佛最重大、最要緊的戒。豈有佛菩薩還會亂說假話，欺騙人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