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熟徐鳳竹栻，其父素富，偶遇年荒，先捐租以為同邑之倡，又分穀以賑貧乏，夜聞鬼唱於門曰：千不誆，萬不誆；徐家秀才，做到了舉人郎。相續而呼，連夜不斷。是歲，鳳竹果舉於鄉，其父因而益積德，孳孳不怠，修橋鋪路，齋僧接眾，凡有利益，無不盡心。後又聞鬼唱於門曰：千不誆，萬不誆；徐家舉人，直做到都堂。鳳竹官終兩浙巡撫。
【註】常熟、是縣名，歸江蘇省蘇州府管的。常熟有一位讀書人，姓徐、號叫鳳竹，名叫栻。租、是有田的人家，把田給鄉下人種了。到了收著了穀，或是麥，這種田的鄉下人，應該要拿穀，或是麥，或是現錢，去給這個田主人，算是種了他田的租錢。這個捐字，不是捐助的意思，是完全拋棄的意思。把所有全部分的租，完全不收。誆、是欺騙的話。續字、是接連的意思。孳孳、是認真高興的意思。怠、是懶惰的意思。接、是接濟。眾、是平常的許多人。都堂、是都察院最高級的官，叫左都御史。兩浙、是浙江全省。浙江一省，有十一府。杭州府、嘉興府、湖州府、三府，是在錢塘江西的，叫浙西。寧波府、紹興府、台州府、溫州府、處州府、金華府、衢州府、嚴州府、八府，是在錢塘江東的，叫浙東。因為有浙東浙西的名目所以稱做兩浙。巡撫、是外省最高的官，前邊已經講到過的。
【解】常熟有一位徐鳳竹先生，他的父親，向來是很有錢的，偶然碰到荒年，他先把他應該收的田租，完全捐掉了，一些不收，做一個全縣有田人的榜樣。使得有田的人家，學了他的樣，大家不收田租。他還不算數，又分他自己原來有的穀，去賑濟窮人。到了夜裏頭，聽到鬼在他的門口唱道：千也不說欺騙人的話，萬也不說欺騙人的話，徐家的秀才，快要做到了舉人了。一夜一夜接連了喊，夜夜不斷的。這一年，這位鳳竹先生去鄉試，果然中了舉人。他的父親，因為做了善事，真有這樣的好報應，更加要多積功德，所以仍勤勤懇懇，一些不厭倦的做善事。橋不堅固了，修橋。路不平了，鋪路。苦的和尚，沒有齋糧吃，他就燒了飯，燒了菜，請和尚吃。並且碰到了缺少柴米衣服的人，他總是接濟他們的。凡是可以給旁人得到好處的事情，沒有不盡他的心去做的。後來他又聽到鬼在他的門前唱道，千不說欺騙人的話，萬不說欺騙人的話，徐家的舉人，做官一直做到都堂那麼大。到底這位鳳竹先生，做官一直做到兩浙的巡撫。
嘉興屠康僖公，初為刑部主事，宿獄中，細詢諸囚情狀，得無辜者若干人，公不自以為功，密疏其事，以白堂官。後朝審，堂官摘其語，以訊諸囚，無不服者，釋寃抑十餘人。一時輦下咸頌尚書之明。公復稟曰：輦轂之下，尚多寃民，四海之廣，兆民之眾，豈無枉者？宜五年差一減刑官，覈實而平反之。尚書為奏，允其議。時公亦差減刑之列，夢一神告之曰：汝命無子，今減刑之議，深合天心，上帝賜汝三子，皆衣紫腰金。是夕夫人有娠，後生應塤、應坤、應埈、皆顯官。
【註】嘉興，是浙江省的一府。嘉興府有一位姓屠，名康僖的，因為大家敬重他，所以稱他屠康僖公。主事、是部裏頭的一個中等的官。宿、是住的意思。辜、就是罪。疏、是把這一件事情，做了一件公文的意思。堂官、是一部裏頭的尚書，同了左右兩侍郎。比了這兩種官小的，就不能夠稱堂官了。朝審的朝字，要在左角下邊加一圈。朝審、就是秋審。從前每年過了霜降節，所有各處解到刑部去的重大案件，同了犯人，都要歸刑部堂官，會同了別的長官，再細細的審問過的。這種犯人，分做三種。第一種、是案情實在，沒有寃枉的。第二種、是可以立刻就辦，也可以慢一些再辦的。第三種、是可以原諒的。各位大官，商量定了這三種辦法，請皇帝批定。這第一種、就要碰各人的運氣了。因為隨便皇帝的意思，在一本罪人的名冊上勾的。勾到的名字，就立刻要殺的殺，絞的絞了。不勾的，可以慢一些再殺，或是絞，這種就有不死的希望了。因為碰到皇恩大赦的機會，就可以不殺不絞了。摘、是並不完全，大畧揀幾句的意思。訊、就是審問。釋、就是放出。抑、是硬壓。輦、是皇帝坐的車。皇帝坐車，總是在京城裏的時候多，難得到京外邊去的，所以說輦下，就是說京裏頭的意思。咸字、是大家的意思。頌字、是稱讚的意思。小官對長官說話，或是上一件公文，都叫稟。轂字、本來是車輪盤中間，裝軸梗的一個洞。輦轂兩個字，併在一起，實在還是說輦。四海、是說全國的意思。兆、本來有兩種解釋，一種是百萬叫兆，一種是萬萬叫億，億億叫兆。兆民、是說百姓的多。覈字、是查考的意思。平反兩個字，輕重恰巧，不太重，也不太輕，叫平。完全推翻原來的罪名，叫反。衣紫、是穿紫顏色的袍。腰金、是腰裏邊束鑲金的帶。這都是從前做大官的服飾。娠、是得胎。○絞、是一種刑罰，是用繩絞在犯死罪人的頭頸裏，把繩絞緊起來，人就透不過氣來了，就會死了。這種刑罰，還算比殺輕一等哩。
【解】嘉興有一位姓屠，名叫康僖的，起初在刑部裏頭做主事的官，夜裏頭住在監獄裏邊。他想這許多囚人，是為了什麼事情，怎麼直會到刑部的監獄裏頭來，他細細的盤問這些囚人，果真裏頭就有多少人，是沒有罪的，是寃枉的。照例凡是查出了寃枉的囚人，是很有功的，但是這位屠公，並不自己覺得有功，他秘密的把這件事，上公文告訴刑部的堂官。後來到了秋審的時候，刑部的堂官，把屠公所上的公文裏邊，所說各個囚人所供的話，揀幾句拿來審問許多囚人。那些囚人，就把對屠公所供的話，老實向堂官供認，沒有一個不服的。堂官就把原來寃枉的，因為受刑受不住，壓逼了招認的，放掉了十多個人。那個時候，在京裏頭的百姓們，大家都稱讚刑部尚書審案的明白。屠公又向堂官上一稟說道：在皇帝所住的地方，被寃枉的人，尚且有這樣的多，那末全國這樣大的地方，千千萬萬的百姓，那裏會沒有寃枉的人呢？應該每五年差一個官，叫減刑官，到各省去細細考查實在的案情。的確有罪的，定罪也要定得輕重公平的當。實在沒有罪的，應該把原來所定寃枉的刑罰，完全推翻，重新定一種公平的辦法，或是減輕，或是放掉。尚書依了屠公的稟，上奏了皇帝，皇帝准他所議的辦法，就派了減刑官，到各省去查察。剛巧屠公也派在裏頭，他做到一夢，有一位神人告訴他道：你的命裏頭，本來沒有兒子的，現在你上了減輕刑罰的辦法，很合上天愛人的心。所以上帝賜你三個兒子，將來都可以做到很大的官，穿紫色的袍，束金鑲的帶。那個時候，屠公的夫人恰巧得了胎。後來生應塤、應坤、應埈，都做很大的官。
嘉興包憑，字信之，其父為池陽太守，生七子，憑最少，贅平湖袁氏，與吾父往來甚厚，博學高才，累舉不第，留心二氏之學。一日東游泖湖，偶至一村寺中，見觀音像，淋漓露立，即解橐中得十金，授主僧，令修屋宇，僧告以功大銀少，不能竣事；復取松布四疋，檢篋中衣七件與之，內紵褶，係新置，其僕請已之。憑曰：但得聖像無恙，吾雖裸裎何傷？僧垂淚曰：舍銀及衣布，猶非難事。只此一點心，如何易得。後功完，拉老父同遊，宿寺中。公夢伽藍來謝曰：汝子當享世祿矣。後子汴，孫檉芳，皆登第，做顯官。
【註】池陽、就是安徽省的池州府。太守、就是知府，是一府裏頭最高的官。少字要在右邊上角加一圈。最少、是年紀最小的意思。贅、是招女婿。平湖、是縣名，歸浙江省嘉興府管的。二氏、是佛同了老子。二氏之學，就是佛教的學問，道教的學問。泖河、在江蘇省松江府，有上泖、中泖、下泖、三泖。水從西面太湖流來，向東流過吳淞江，到海裏去。松江在嘉興的東，所以從嘉興到松江去遊泖河，叫東遊。一頭開口，一頭有托底的袋叫囊。兩頭都開口，沒有托底的袋，叫橐。十金、就是十兩銀子。授字、是給的意思。主僧、是許多和尚裏頭做主腦的一位。竣、是完結。篋、是竹箱。紵、是用麻來織成的東西。褶、是夾衣服。置、是做的意思。僕、是用人。已之、是停止了，不再給和尚了。這裏的無恙兩個字，是沒有什麼不平安的意思。裸裎、是赤身露體。這裏的舍字，是施送的意思。伽藍、是佛寺裏頭的護法神。祿、是做官所得的俸祿，同了平常人得的薪工一樣的。世祿、是世世代代做官的意思。
【解】有一位嘉興人，姓包，名叫憑，號叫信之。他的父親，做過安徽池州府知府的。生兒子七人，這一位信之先生，是最小的。他被平湖縣姓袁的人家，招做女婿的。他同了我的父親，常常來往的，交情也很厚的。他的學問，是又多又通。他的才幹，是很高的。不過他運氣不好，好幾回去鄉試考舉人，終是不中。他很留心佛教同了道教的兩種學問。有一天，他向東到松江去遊玩泖湖，偶然到一處鄉村上的一座佛寺裏頭去。因為寺院的房屋破壞了，看見觀世音菩薩的像，立在露天，並且身上被雨淋得很溼。他看見了，就解開他的袋來，有十兩銀子，就給這領頭的和尚，叫他修理寺院的房屋。和尚告訴他，修理的工程大，銀子少，不夠用，不能夠修完工的。他聽了和尚的話，又拿松江出產的布四疋，再揀竹箱裏頭的衣服七件，給那個和尚。這七件衣服裏頭，有用麻織成的料，做的夾衣服，是新做的，他的用人，請他罷了，不要再給和尚了。信之先生說道：只要觀世音菩薩的聖像，能夠安好，不被雨淋溼，吾那怕赤身露體，有什麼傷害呢？和尚聽了這句話，感激到流下淚來說道：施送銀子，同了衣服布疋，還不是難的事情，只這一點誠心，怎麼容易得到呀。後來修理房屋的工程做完了，他拉了他老的父親，一同遊這一座佛寺，就住在寺裏頭，這位包公做一個夢，夢到寺裏頭的護法神，來謝他道：你做了這些功德，你的兒子可以世世代代傳下去做官，享受做官應該得的俸祿。後來他的兒子，名叫汴，孫子名叫檉芳，都發科發甲，做很大的官。
嘉善支立之父，為刑房吏，有囚無辜陷重辟，意哀之，欲求其生。囚語其妻曰：支公嘉意，愧無以報，明日延之下鄉，汝以身事之，彼或肯用意，則我可生也。其妻泣而聽命。及至，妻自出勸酒，具告以夫意。支不聽，卒為盡力平反之。囚出獄，夫妻登門叩謝曰：公如此厚德，晚世所稀，今無子，吾有弱女，送為箕帚妾，此則禮之可通者。支為備禮而納之，生立，弱冠中魁，官至翰林孔目，立生高，高生祿，皆貢為學博。祿生大綸，登第。
【註】知縣衙門裏頭辦公事的人，有吏、戶、禮、兵、工、刑、六房，刑房吏，是在刑房裏邊當書辦。陷字、是被人害的意思。重辟的辟字、要在右角下邊加一圈，是最重的刑罰，就是死罪。嘉意、就是好意。以身事之，就是嫁他的意思。卒字、是到底的意思。晚世、是世界已經開闢得長久人心風俗，都不像新開闢的世界那樣的樸實厚道了。箕帚、是古時代以女兒嫁人，客氣的話，意思就是叫女兒拿了畚箕掃帚，到你們家裏來，替你們掃地。考中舉人的方法，從第一名起，把各個房官所薦的第一名，取中他。譬如有八個房官，就取中八個房官所薦的第一名，一共是八名。這八名取中的舉人，都排在頭上，就是第一名到第八名的舉人。這第一名叫解元。第二名到第八名，叫經魁。若是有十八個房官的，就取中十八個房官所薦的第一名，一共是十八名。這十八名取中的舉人，都排在頭上，就是第一名到第十八名的舉人。除了第一名解元外，從第二名到第十八名，都叫經魁。會試也是這樣的。不過會試取中的第一名進士，叫會元。鄉試所叫的經魁，會試就叫會魁。許多翰林在一起用功辦事的地方，叫翰林院。孔目、是翰林院裏頭，管公文案卷的小官。學博、是州學同了縣學的教官。貢字、是貢到國子監去，意思就是保薦到國子監去，保薦了，可以做教官了。
【解】嘉善有一位姓支的，名叫立。他的父親，做縣裏頭辦刑房一部份事情的書辦。有一個囚人，實在並沒有罪，因為被人寃枉害他，定了他很重的死罪。這個支書辦的心裏頭，很哀憐這個囚人，要想替他求求上官，使得他可以不死。那個囚人曉得了支書辦的好意，感激得很，告訴他的妻說：支公的好意，我覺得慚愧得很，沒有法子報答他。明天請他到鄉下來，你就嫁了他，他或者肯用些情分，那末我就可以活了。他的妻聽到了他丈夫的話，實在沒有別的辦法。但是心裏頭並不情願，所以一邊哭，一邊聽他丈夫的吩咐。到了明天，支書辦到了鄉下，這囚人的妻，自己出來勸支書辦喝酒，並且把他丈夫的意思，完全告訴了支書辦，要嫁支書辦。這位支書辦看見他是有丈夫的婦人，怎麼可以要他呢？所以不肯聽他的話，沒有要他。但是支書辦雖然沒有要他，究竟還是盡他的力量，替這個囚人，把案子翻轉來了。這個囚人的死罪，竟然免掉了。後來囚人出了監獄，夫妻兩個人，上支書辦的門，叩頭拜謝道：公這樣厚的恩德實在近代世界上所少有的。現在你沒有兒子，吾把一個沒有能幹的女兒，送給你，做你掃掃地的小妾。這個辦法，就是情理上也可以說得過去的。支書辦聽了他的話，就預備了禮物，把這個囚人的女兒娶了。後來生一個兒子，題他的名子叫立，剛剛二十歲，就中了舉人前幾名的經魁，後來做翰林院孔目的官。立生的兒子叫高，高又生了兒子叫祿，都被保薦做州學縣學的教官。祿生的兒子叫大綸。是中科甲的。
凡此十條，所行不同，同歸於善而已。若復精而言之，則善有真、有假；有端、有曲；有陰、有陽；有是、有非；有偏、有正；有半、有滿；有大、有小；有難、有易；皆當深辨。為善而不窮理，則自謂行持，豈知造孽，枉費苦心，無益也。
【註】端、就是直。偏、就是不正。半、就是不滿。窮字、是考究到底的意思。行持的行字，是做的意思。持字、是長久用功的意思。行持兩個字併起來是修行長久的意思。自謂、是自己說的意思。自己說自己修行修得怎樣的長久，那就有誇口的意思在裏頭了。
【解】上邊所說的十條故事，都是說做善事的人，所做的事情，雖然各不相同，不過他們都是存善心，做善事，究竟是在一條善路上的。若是還要講得很精細的話，那末還有各種的分別哩，做善事，有真的，有假的；有直的，有曲的；有陰的，有陽的；有是的，有不是的；有偏的，有正的；有一半的，有滿足的；有大的，有小的；有難的，有容易的；這種種都是各有各的道理，都應該要細細的辨別的。若是做了一些善事，不知道考究做善事的道理，只知道自己誇口，稱讚自己做善事，做得怎樣的多，做得怎樣的好，那裏知道，這就不是做善事，倒反造孽了。寃寃枉枉，白白的費了好多辛苦，一些得不到益處的。